来也没有人能真正体悟他所做过的放弃与牺牲。
凌靖尘将秋潭全都倒进了杯中,这是他不远千里从朔安带来的横泷剑阁尚方家最醇香的酿酒,剑阁藏酒中,浮泉清冽,屠苏浓烈,可是最醇香的却是秋潭。而此刻他面对着将来之敌的无声宣战,手中能够镇定心性的却也只有一杯醇酒。
他执这最后的一杯酒,敬敌人,也敬自己。
纪庭昀接来闻过之后确是好酒,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可透过杯中倒影方才看清了此刻的自己,淡淡地说道:“程国人饮酒,多半喜欢烫过之后再喝,因为尽兴,因为不喜清醒。”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如此清醒的活着,“凌靖尘,你睁开眼睛看看这绵延万里的大好山河,葱林苍翠欲滴,江河滔滔不绝。可是来日北漠诸部、邻国大辰还有大熙三方一同燃起战火,这里将尸山遍野,百姓四散......就只因这里的人花草木都属异邦之物,就要将它们焚弑殆尽吗?”
鸟鸣山幽,风清云淡,却将纪庭昀字字珠玑的话十分有力地直直插进了凌靖尘心中,他却出奇平静地饮尽了最后一滴酒,低眸叹道:“你潜于程国,我奉旨备军,你没得选,我也是......说来说去,又有谁能选呢?百姓,将士,还是不久之后就要一把火归于灰烬的山林草虫?”
饮尽杯中酒,踏出半山亭,纪庭昀闭上眼惜叹着风中吹过的淳朴气息。
如果可以,他倒还真想与世间那些不得选择的服从斗上一斗。
同为钟灵毓秀之地,南疆玉山集尽天地灵气,却比东陆熙程交界处的漫漫山林要稀疏许多。
林间传来最后一声剑落之音,随风而动的窸窣树叶才不再沙沙作响。
凛凛眸光沿之扫过,一、二、三、四、五、六,六柄绝世长剑就这样一一躺落在地,跟随着它们的主人一同永眠于世,不再出鞘,而滴血长剑中倒映着泽天之颜的一张脸,她朱唇轻闭,黑亮眼眸平静无波。
美人剑,剑下亡魂,魂断青山,山风翩翩云聚云散。
江柒落凝视着剑中人,轻轻抬手擦掉了侧脸的一道血痕,指尖尚且带着那滴血独有的温热,无需细嗅也知其咸腥,低下头来她才发觉自己身上竟溅落上了更多赤色液滴。
不远处响起了鼓掌的声音,她不用抬眸也知来者何人。
阴夏一抬手,身后的两个男子便走去林间深处将那六具新鲜热乎的尸身处理干净,她走到江柒落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勾起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看来明天我又要多救六个人了。”说完便要拿手帕亲自替江柒落擦掉脖子处尚未擦掉的血,谁知却被人家微微侧过头去,无声拒绝了。
“怎么,你这个胜者却在替他们惋惜?”阴夏挑眉问道。
江柒落侧过头去,眸光轻轻扫过那边地上早已被裹上白布的六个人,叹道:“他们都是优秀的剑客,今日只为扬名而来,却死在了我这个江湖白衣手中。”
阴夏倒是抱臂随意贴靠在树边,说道:“他们既然敢赴这生死局,当知胜败一向公平,这便是江湖规矩,你不必自责。再过两月,你便可恢复如初,到时候去雁山递上一张拜帖,若你拿到阁主之印,这些人就是死在了弦月山庄大熙阁主的手上,照样扬名江湖,光荣至极,谈何可惜?”
江柒落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擦拭掉长剑上的血,平静地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随后长剑归鞘,她简单朝阴夏行了礼,独自走了。
意料之中,阴林此刻就等在妄缘塔附近,自不远处见到她走来之后便亮起眼睛跑了过去。
“我无事,有劳你担心了。”腹稿几日,江柒落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给他:“你也看到了,我内力虽未尽数恢复,但防身早已无虞,这段日子在南疆叨扰已久,我打算回南川修养一月,再做将来打算。”
“所以,姑娘想要让我回朔安找殿下?”
江柒落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姑娘就真的......”
“陌路人,如何见。”江柒落释然地浅笑着,可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眸终究还是彻底落灭了它独有的光亮,平静冷寂而不再潋滟,“你走吧,告诉他,我很好,无需挂念。”
话音落下,江柒落便不再多做停留,独自朝着竹林的方向走了回去,只留下阴林一人。
只不过,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她不久后准备离开南疆的前夜,玉山的幽寂夜空中绽放出了十八朵璀璨烟花,那十八朵娇艳红梅只为她一人在夜空中盛放。
如今南川共分‘宁袁赋泉定’五州地界,而茶庄就坐落在宁州东部最具浓郁山源气息的芙箐城上,整座茶庄背靠芙箐城北部的玉茶山,得尽天时地利。
姜氏一族祖籍南川,姜伯维老将军乃是跟随先帝出生入死多年的三朝元老,故而被当今陛下敕封为一品镇国将军。致仕后不久,姜伯维便选择回南川颐养天年,一应朝事皆闭耳不闻,避世而居两年后过身。虽是军旅之人,姜伯维却极为爱茶,起初还只是叫人开辟了一方茶园,由在南川教养的嫡女姜清念掌管,谁知这位姜姑娘聪慧异常,几亩茶园的规格竟越做越大,最后索性由父亲题名‘上碧’,茶庄便成为了正经经营的产业在官府登记挂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