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互相出言评点当朝储君的叶珏和林馨宁此时不会想到,与此同时,身在青麟宫中的太子顾霄清亦在与旁人一道议论自己。
只是顾霄清没有叶珏一般的福气,在他身边静听其言的,只有两位文士打扮的东宫属臣,单以相貌气质而论,较之林馨宁相去甚远。
虽然形貌有别,但彼等口中所发之语却是令人闻而生畏,尤其是顾霄清时下亲口所说,若真被叶珏听在耳中,只怕会引得这位少年将军跳起身来。
鉴于太子府中的属官数量越来越少,此刻的青麟宫正厅显得颇为空旷,顾霄清的话语声回荡其中,不免教人觉得别有所感。
“二位先生,据目前传回的前线军报可知,秦王等人身至北疆之后倒真是大有作为,就连有名的北戎骁将耶律逊宁,一时也拿他们不住,反被彼等占了几分便宜去。
“北疆诸将中,最为可恨的便是杨君爱、岳万里等人,当日孤家只不过多说了几句话,他们便犹如调转了枪刃刀锋一般,向我发难起来。即便孤家果然不擅军略,所说有些讹误,他们也不必非要面斥孤家之非,甚至以我为无用之人,只此一条,便足以称之为‘欺君罔上’。”
不过三言两语间,便是这样一项罪名扣将下来,立在顾霄清身边的两位文士各自听得牙齿发酸,而顾霄清却犹嫌不足,略微顿了顿,便即续道:“现今暨阳一线中秦王的党羽不在少数,况其中多有能征惯战之人,我等身居帝都皇城之内,可不能坐视他们建立功业。
“依我之见,既是他们向来觉得自己能堪大任,孤家倒不妨顺水推舟,明日便向父皇请旨,就说是要表彰彼等的功勋,先将一众人等拆分开来,然后再慢慢地收拾不迟。”
或许是担心如此一来北疆便都会被秦王等人逐步掌控,而自家这位当朝储君终究难以尽数统驭边事,一位文臣便即应道:“此间事体非同小可,殿下还需再做思量,霍山侯等人都是久经战阵之人,倘使真的放权给他们,只怕将来北疆诸地均难在殿下掌控之中。”
似是对这等陈词早有所料,顾霄清眉头一皱,便即喝骂道:“你们懂得个屁!力合则强,力分则弱,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倘若放任秦王等人总是汇聚于一处,我又岂能插得进手去?到了那时,不要说老二再难复制,就是叶珏等人,说不得也要爬到我头上来了。”
听闻太子提起叶珏来,左手边的那位文士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关节,低声提醒道:“殿下,微臣听说武成侯林远家的小姐和原在淮州的杨妙裳目下都已被叶珏收为己用,一同辅佐秦王,此时林钟卿还在帝都中过活,咱们不妨以此相威胁,逼迫林家小姐回返......”
那人尚未说完,太子顾霄清脸上怒意陡增,含恨冲口叫道:“既然知道大将军叶瓒、骠骑将军孟元敬、车骑将军白威等人都在帝都,你怎么敢提出这等法子?就不怕你还没来得及上门去,人家便已经寻你来了?
“武成侯林远虽在开国元勋中不算起眼,但好歹也是正经的侯爵之位,又和叶瓒等人一向交好,又一向深居简出,不问朝政,就是父皇也不能将其无罪加诛,你是有几个胆子,敢去撩拨他?”
顾霄清还想再多训斥几句,只因想起自己手下可用之人越来越少,倘若再将府中僚属主动赶走,早晚有一日自己会有孤掌难鸣之虞,终于还是压了压火气,不再怒骂。
心思转处,顾霄清恨恨地啐了一口,仍是不改初衷,开声传命:“就按照我刚才的计议行事,先将彼等分调开来,使他们不能重新聚在一处、齐心协力地迎敌作战,久而久之,破绽自然显露,想来北戎诸部也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必然要主动与他们决战。”
说到此处,顾霄清霍然长身站起,心中暗自盘算,既是想要将秦王等人分而治之,为策万全,便应当将他们安排得越松散越好,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让自己认定的敌人有力无处使,有志难伸展。
然而顾霄清尚未认清一个道理,相信自己固然是一桩好事,但亦需度量实际能力,才能有定论产生,如其不然,只是盲目自信,那便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潭,自以为安心闲适,实则有丧生损身之忧。
就如方才所言,要将秦王等人分而治之,使彼等在分势削力之间为己所谋,想法虽好,却难实施,且不说他这位储君到底是否真有权力调度其他皇子亲王的府中属臣,若叶珏等人拒不奉太子教令,自己又能以何等手段强迫他人就范?
然而正自沉溺在自己遐想中的顾霄清一时之间根本无暇虑及其他,踱步沉吟的同时,口中喃喃低语:“老二之所以能成就功绩,无非便是仗着自己手下有几个帮手罢了,如今我倒想看看,将他的臂助尽数调离之后,他还能剩下什么本事!”
侍立在顾霄清身旁的两位文士脸上颇有忧虑神情,心中未必便没有想要说出口来的言语,只是想到这位储君的脾性,早先就连素来有刚正谏阻之名的魏元昌都险些为其所杀,何况是他们这等并无超凡之能、胸中才干平常之辈呢?
再者,论起真实才学见识来,这两人与昔日的魏元昌等人相较,不啻有天渊之别,正如腐草之萤光,比不得天空之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