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都大营,后寨。
随着众人搜集而来的草木不断燃烧,此地的火势自然越来越旺,姹紫嫣红的火光甚至时而窜起丈余高下,蔚为壮观,尤其是新到此地的江氏夫人,更是因此心中激荡。
秋波顾盼,江氏夫人的目光,最终还是停在了现下正自忙于将已然烧制完成的草木炭灰分发给其余众人的叶珏身上,并在不知不觉间,眼神中带出了几分疑惑。
盖因按照这位夫人最初的想法,叶珏乃是当朝大将军的独子,家门显赫,虽然未必娇生惯养,可平日起居活动,也当远胜于寻常人家的少年,休说是如今这等焚烧草木的活计,只怕这位少将军从小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
但是江氏夫人自行瞧了许久,却觉得叶珏举动之间对这些事务颇为熟稔,全然不似一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少爷,若是不在事先听刘道和说起其人家世,江氏夫人甚至会认为这位少年是出身于田园贫苦之家。
眼见如此情形,她本想上前问个究竟,可转念一想,自己说来和叶珏并没什么深交,若是贸然询问,也许会给她自己、给丈夫刘道和带来一些不必要的损失和麻烦,故而没有出言。
较之江氏夫人的迟疑不前,叶珏倒是并不觉得相关缘由不能宣之于口,发觉江氏夫人投来的目光后,主动上前冲着她笑道:“嫂子可是觉得小弟不该对这些事情太过熟悉?”
不知应当怎样回答的江氏夫人口唇只是微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相关疑问,但叶珏好像已经看出了她的疑问之处,随即说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不是小弟夸口,我和那些纨绔子弟可不尽相同。
“或许在旁人的口中,像我这样的孩子,必然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不得大器,可是他们只晓得我家父帅如今是咱们焱朝的大将军,不见得知道当初我父帅也不过只是军中的一名都尉而已,又哪里是什么官高爵显之人了?
“其实不光是父帅,就是当今陛下,在当年总也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杂号将军,手底下仅有万余人马而已。
“后来陛下能够开基立业,奠定一朝根本,乃至一统中原,父帅也随之逐渐高升,这其中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才有所成,绝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他们都是天纵奇才,好像他只要在家中坐着,旁人便会自动对其心悦诚服,”
眼神略微有些飘忽的叶珏心中想着自己幼年时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声音渐缓:“早年间父帅还不是大将军,如孟家叔父、白家叔父等人职位也多只是校尉,从那时候起,他们便对我说过,男儿的事业应当用自己的双手去获取,而非只是借着长辈的荣荫平白得到。
“嫂子,你别瞧我如今是一位领军作战的将校,可是诸如栽种树木、烧荒打鱼、收拾庄稼等事,当年小弟或多或少,先前都曾亲身经历,哪怕还有些事情不曾亲手做过,到底还能亲眼目睹,故而如今这等烧制草木灰的事情,我可算不得是外行。”
叶珏转头瞧了瞧原本容颜俊秀,而今却几乎满面焦黑的杨妙裳,轻声感叹道:“眼下我和妙裳姐姐这形貌,倒是有些像当初第一次在郊外生火野炊时的样子,只不过流年似水,小时候那些足以令人追忆的年华,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到此处,叶珏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随即想到往事既不可追,那么自己唯有来日可待,而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带领其余横冲都正军将士,赶往剑胚岭,早准准备。
转身移步,重新抄起自己的那杆已经裹了一层炭灰的碧蚺霜锋,若非凝神细观,看不出原来的本色,又见自己麾下的这些将士都在这段时间内将面目涂得不复旧观。
有鉴于此,叶珏终于吐气开口,高声呼喝:“将士们,咱们横冲都向来是一支劲旅精兵,那可不是凭着样子好看便得来的名头,咱们模样虽然变了,但杀敌报国的心思可不能改,愿意随我前往剑胚岭对敌的好汉子,都来跟着我走罢!”
横冲都将士们已经有些日子没和敌国见阵,如今听了叶珏号令,各自心中都有跃跃欲试之意,谁也不想落于人后,轰然应诺声中,便即各自编列,随着主将就此动身。
连叶珏在内,这些将士的逻辑似乎都很是简单:投身军旅,是为了抵御内贼外寇,那便绝无临战怯阵之说,倘使贪图安乐,又何必要来这每日鼓角争鸣的军营之中呢?
就连越朗所管带的那些仍在烧制草木炭灰、不必急于上阵的将士当中,听到叶珏的号令,也都纷纷抬头举目,眼神之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战意。
江氏夫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叶珏从自己身旁走开、率领横冲都众将士依次向寨外而去时,方才面露喜色,犹如春水乍破、异花初绽,很是好看。
她用虽然轻微,却依然珠圆玉润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原来我倒是全然想错了,如今与夫君共事的人,绝不似当初的太子那般,据此看来,平日间我也可以少念叨几句啦。”
与他人不同,越朗虽然亦是身属横冲都,且为此军主管之一,但好像是早就已经熟悉了这等情景发生,在众人群情激昂时,他的神色几乎毫无变化,反而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君镝的性子还是这般,诸位将士的脾气也没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