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厅中诸人几乎都曾走南闯北,不是囿于一地之辈,即令是叶珏的外婆,昔日年轻时亦非寻常闺阁女子。
不过厅中诸人几乎都是叶珏的长辈,自然愿意多听听自家后辈的经历与成长,更兼他们之中除王勇军身为总镖头,曾经多次往返于北地与齐州之外,其余人倒还当真对北疆风土所知道不多,故而都是对叶珏所言饶有趣味。
叶珏对自家亲友也不做隐瞒,索性从自己这一次出离帝都开始讲起,一直说到了日前与北戎的争锋,除与王景略相关的一些事情,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最后,他又说起自己今番南行返家,一来自然是为了探视亲友、共度佳节,二来便是为了军中缺少救护将士的杏林高手,故而还欲往南安郡一行,求见该地太守张勤求。
他此前所说之言不论究竟正确与否,都是无人反驳,但言及这位有名的‘坐堂太守’,坐在王立德老爷子下手的王勇君却忽然插口道:“贤甥,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寻他的好。”
叶珏闻言,不由得随之一愣,在他想来,自己与张勤求虽然年纪相差不小,但好歹也算得上是同朝为官,并非异国之客,自己这一次前去恳请他相助,也是为了诸多焱朝将士考虑,实无别意,却如何不能与他相见?
目中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叶珏转头向自己长舅看去,顺着王勇君的话头问道:“舅舅,外甥如今往南安一行,虽不敢说为的绝不是私人之利,但说一句大半出于公心,当之无愧......”
不等他说完,王勇君面露难色,截口答道:“贤甥不知,昔日走镖之时,也曾去过南安郡,当时镖局趟子手中有几人遇上劫匪,拼斗之下受了些伤,是我听闻张勤求的大名,故而登门拜望,请他为几人调理伤病。
“谁知道太守府的门子见我们手执兵刃,不等看得仔细,便对我们言讲,道是那位‘坐堂太守’虽然时时悬壶济世,却还有‘三不治’的规矩。”
叶珏知道自己这位长舅多年走镖,见闻不少,又听说这是其亲历之事,想来不会有假,便即问道:“‘三不治’?原来这位张太守还曾经定下这等规矩么?但不知是哪三不治?”
王勇君闻言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继而便即答道:“人家那‘三不治’,可说是条条都有理由。一是身犯重罪之人不治,盖因这类人中多是大奸大恶之人,将他治好便可能害了不少老实本分之人,故而不治。”
叶珏一边听着舅父的陈说,一边在心中暗道:“这条规矩倒也有理,对于奸恶之人,那是不能相救的。”
不等叶珏开口出言评论这条规矩,王勇君续道:“其次便是骄恣不论于理者,这位张太守便不给他们医治,在他看来,这等人物即便没有违法乱纪,也难保日后不会为害一方。”
叶珏先是与自己身边的杨妙裳、林馨宁二女互相对视一眼,继而点头应道:“这条规矩也不算无理,可是所谓‘骄恣不论于理’,也跟我等没什么干系呢。”
听闻外甥如此答对,王勇君面上泛起几分苦笑:“贤甥不知,人家这第三不治,便说的是投身军旅、在征战沙场之时受伤的人,无论伤势轻重、报酬多寡,他都不治。”
一言既出,叶珏心中顿生疑惑,想将士们为国效力,保境安民,实在可说是于国有功之人,张勤求身为焱朝南安郡太守,乃是正经的焱朝官员,怎么反倒不肯救助受伤的本国将士?
似乎是瞧出了叶珏的疑问,王勇君并不停口,解释道:“因为我晓得自家妹子、妹夫、外甥等人都是身在行伍,故而对于这一条规矩还曾经专门问过原因。
“是那门子告诉我,这位张太守认为医者是以救人性命为天职,但圣人尝言‘乃知兵者是凶器’,自己若是致力于救助将士军卒,待得他们伤势痊愈,必然又要重返沙场,如此往复之下,岂非杀人更多?
“如此一来,这些他国之人虽然都不是张勤求亲手所杀,但却也可说是都死在了张勤求手上,毕竟若无他的医护救治,那些受伤的将士或许便不能再有杀伤他人之力。”
叶珏往日虽然曾经听说过这位‘坐堂太守’的大名,但对他这‘三不治’的规矩却是一无所知,今番才会想到要前往南安郡一行。
此时听自家舅父详细言说,才知道自己倒是犯了这位杏林圣手的忌讳,只怕自己纵然真的前往南安郡,也请不动他出山。
然而叶珏仍然抱有一线希望,再次问道:“舅舅,这也无妨的,他就是不肯亲自相助我军,也总拦不住其他医者自行投入军中,想来这位张太守既然是杏林高人,所教授的徒弟也当医道精湛,我南下之时一一寻访,说不准也能有所收获。”
王勇君闻听此言连连摆手:“你可别再抱着这等想法啦,那位张勤求太守的医理乃是家传妙术,从来都是不传外姓,别说是收徒授课,便是他的亲外甥、干儿子,他也不会传授。”
“当初我还曾特地问过张府门子,难道这位赫赫有名的‘坐堂太守’就不怕自家医术就此失传么?那门子说张勤求膝下有一个女儿,音律、医术都甚为高明,日后选婿之时,要提出条件,所生孩子中要有一个姓张,传承他家的医道,所以不怕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