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前,有人曾经说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诚然,顾霄清如今只是焱朝太子,虽然一国储君地位亦是远过常人,但总也不曾到一怒之下便能够‘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地步。况他此时心中认为木已成舟,纵然自己的行为遭至如魏元昌等人的不满,他们却也终究不能再行补救。
一念及此,怒火少消,不过他此时心中被魏元昌方才之言说得心里大动无名,自然不会将其轻轻放过。
随即咬牙笑道:“魏先生方才说我不以手足为重,不以君父为重,不以社稷为重,言辞之间颇为轻慢。但我如今总算还是国之储君,当朝太子,你身为焱朝臣民,又是太子府属官之一,敢问先生,如此对待自己主上,以臣忤君,难道便是守人臣之节、遵人臣之道么?”
魏元昌闻听太子现下之言,面上竟是毫无惧色,反而应声道:“殿下既知自己已是国家储君,却又何必一意与秦王等人争衡,非要与之强分高下,以至于不惜前方万千将士生命,边境数十万百姓之存亡?
“敢问殿下,既然为君者不能秉正而行,臣子自然应当有劝谏批驳之举,若不如此,又怎么能算得上是一个忠臣,将来又如何能协助为君者治理天下呢?”
这话说的其实并无错处,配上现下魏元昌的一脸正气,也算得上是颇有声势,只是他自己却忘记了,现下正在自己眼前的,并不是那个时常从谏如流的顾秉业,而是太子顾霄清。
兵家有云: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魏元昌虽然并非是一员武将,但是他心中自然也知道,身为文臣,若是自己说的话招致上位者的反感,那么纵然并非身处两军疆场,有时也免不得一场杀身之祸。
只是在魏元昌自己看来,性命自然重要,但这个世间却尚有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譬如公理、譬如是非、譬如真意。
他当然也明白,有些时候,为了维护那些看起来虚无缥缈而又确实存在的东西,有些人当真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魏元昌不怕因此而丧生,二目灼灼的他,此时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太子顾霄霆,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那个自己。
当初的魏元昌只是前朝的一个普通士子,进京赶考途中,遇上了当时尚在军中为将的顾秉业,二人攀谈之下,顾秉业觉得其人身负大才,不可错过,便主动出言邀请他留在军中。
魏元昌曾经问过顾秉业:凡为治人者,必然不愿为他人所制衡,可若是无人能制,一旦治人者自己出现失误和错误,又当如何?
顾秉业那时笑道:“人生如登山,绝顶不胜寒,一旦身居高位,便更需要有个人能够时常提点自己,纠正自己的错误,魏先生若想做这个人,那可再好不过啦!”
有些时候,人生就是如此奇妙,有些人为了一句在旁人耳中听来甚为普通的话语,便会为之赴汤滔火,也会为之孜孜兀兀。
魏元昌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屡屡向顾秉业出言进谏之时,即便最终自己的主张未被采纳,那也是有章可循,有法可依,有理可言,从来不曾有过先无理而后无礼的情况发生。
想不到当初的顾将军,如今的焱朝皇帝陛下都不曾对自己做出来的事情,现下他的儿子却做了出来,心中往事飞驰,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一句:谁说虎父无犬子,岂有龙种不为虫?
不过魏元昌目下心中所想,顾霄清自然不能详查,在这位太子眼中看来,魏元昌如今的行为,便是对自己这个国家储君的冒犯,更有甚者,这是在为秦王**张目!
心中既做此想,顾霄清更不会对魏元昌客气,反而张口喝骂道:“姓魏的腐儒,老匹夫!谅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瞧过几眼古书,也敢在本太子面前卖弄?方才张嘴是‘道’,闭嘴是‘正’,我能容你到此时,已然是格外开恩,好生相待了!”
说到此处,心中又想起秦王既已将败,余下的诸皇子之中,无论是号称‘天下文华得其半’的顾霄颖,还是年纪尚小的顾霄宁,都不足以成为自己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既然如此,自己胜势已成,又何必再对魏元昌等辈假以辞色,在这里听他们数黑论黄?自己当初便被这位魏先生多次教训,只是彼时当着父皇面前,自己不敢有所异议,但心中却早已对其生出恨意,如今即便杀了这人,想来父皇也断不至于要自己为他偿命。
右手起处,顾霄清猛然做了一个举手下劈的动作,口中同时喝道:“武士何在?魏元昌今日面侮储君、言行无状,还不与我从速拿下,将他拉出府门,即刻斩首示众?”
随着太子的一声令下,守在门外的几名太子府卫士便即入内,虽然不至立即将魏元昌拖出,却也将其制住,令他行动不得。
魏元昌虽已被执,但清正肃然的面容上泛起怒意,口中犹不肯停,转而对卫士们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府左詹事,纵然犯了罪过,却也不是你们这等人能够处置得了的!”
其实此时若是魏元昌改换形容,不惜放下尊严,向太子苦苦哀求一遭,以顾霄清的心性,未必便不会放他一条生路,可偏生魏元昌向来便是性格倔强,宁折不弯,自然不会有此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