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灯烛摇曳,映照得诸人面目或明或暗,正如此时他们的心情一般,亦是或忧或怒,难以一言以蔽之。
叶珏适才曾对秦王言道,主张定要让陈子云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只是静心想来,事实确如秦王所说,若仅仅是将其处死,说到底也于事无补,倒不如从秦王之想,以观后效。
想到这里,他不禁向陈子云望去,只见此时跪在地上的陈子云面上神色不似作伪,或许当真便是痛悔前非,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回首对顾霄霆道:“殿下,今日我军欢庆,实不应为了这等人扫了诸位的兴致,如何处置他,咱们还是等到回归暨阳之后再做商议罢。”
说完此言,叶珏转身坐下,只与越朗、岳万里等人饮酒谈笑,就此不再谈及惩处之事。
帐内其余众将校现下也实不愿再多说陈子云之事,毕竟主动出击,一举重创北戎敌军,乃是十年来少有的事,自己若在其身上多做纠缠,当真也有舍本逐末之嫌。
更兼看秦王方才之意,似乎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见,各人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当真便要在今夜逼殿下做出决定。
于是诸人都略过陈子云之事不提,都将话题转回到了今番作战之时各部的功绩上。
顾霄霆见帐内诸将校不再言及陈子云,想到今夜本为欢庆战胜强敌而特聚一会,多了一位败军之将,终究显得格格不入,随即传令下去,教军中绑缚手先将陈子云收押,待大军回返暨阳之后,再做区处。
是夜,纵然各将校是大战之后方才得闲,但在胜利成果所带来的兴奋与激动之下,还是叙谈到了很晚,毕竟无论如何,这样一场足以为后人所记录的荣光之战,不是时常都有的。
等到欢庆已毕,帐中诸人随着散去,但叶珏和越朗二人还是留在了秦王的帐中,因为他们知道,顾霄霆必然还要话要对自己说。
眼见众人都已离去,顾霄霆再也不必隐藏什么,当即低声对二人道:“今日之事,咱们心中各有想法,原也算不得什么奇事,君镝你想要为战死的将士讨个公道,我也明白。只是咱们处理此事,不能只看军中法度,也应当思考现下的实际处境,再做定夺。”
叶珏闻言,若有所思,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越朗,见他随之点了点头,示意赞同。
其实这个道理叶珏并非心中不知,但一个人心性既已成型,再想随意而动,当真是困难得紧。况且在叶珏看来,若是秦王斩了陈子云,对于太子府中诸人,也未尝不是一种震慑。
顾霄霆目光流转,看叶珏面上神情,隐隐知其所想,忙又续道:“不是我不知军中成法,只是若杀了一个陈子云,太子府那边未必便不会再派一个更加难缠的人重到暨阳,到那时咱们想做些什么事,自然也就不免更为困难。
“再者,陈子云如今这一败,便是明明白白地将自己老大一个把柄送到了咱们手上,他本是太子想要捅进北疆的一把刀子,可此时刀柄既已操于我手,日后此人到底为谁所用,却也难说的很。”
叶珏终于点了点头,应道:“这些事情我此前并非没有想过,但我总瞧着陈子云此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今番作战结果便是明证。纵然刘先生夸奖过他,上将军也需小心此人在关键时刻重蹈覆辙,反而误了大事。”
越朗截口道:“这事倒是不必太过在意,左不过是上将军卖陈子云一个天大的人情,咱们两个可不用心疼,日后若是他真的不堪大用,安排一个闲职,让他老死一生也就是了。”
顾霄霆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本无心与太子兄长相争,若是让我自己去选,我宁愿只做咱们大焱的一个戍守边疆的塞王,什么储君之位、天下之任,与我等又有什么关系?”
听闻秦王所言,越朗心念转处,忽而又不免想起当初自己家中之事,随即便道:“世事往往如此,纵然有心向明月,明月却未必不曾照沟渠。就如当初家父一般,即便并无别意,也难免身遭横祸,为他人所构陷身故,如今想来,怎不教人感慨。”
叶珏见其又想起这陈年往事,真怕自己这位总角之交陷于其中不能自拔,连忙伸出手去,在他肩头轻拍以示安慰,随即又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让他安心。
眼见叶珏有此举动,顾霄霆倒是不由得展颜轻笑:“君镝,瞧你现下这般,倒也真能深知朋友之心,可是方才商议之时,却又不免与越朗意见相左,倒真教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听此一言,叶珏面上不禁带出几分苦笑,摇头道:“这可当真没办法,我这心性自来是天生的,有时无心冒犯故友,还望二位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我这粗鲁人计较啦”
说罢,三人各自相视,想起适才果然如其所言,一时都不由得哑然失笑。
目下诸事已定,这次出征虽是由太子教令而起,并非出于秦王等人本意,事至于此,结果却足以令人满意,顾霄霆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有此一战,秦王府算是在暨阳站稳了脚跟。
眼下北戎兵马损失甚重,想必一时半刻之间,绝不敢正眼觑暨阳诸将,也算为北境军民争取了难得的安定时间,假以时日,待到兵精粮足时,再兴强军而复故地,也是可期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