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云平素一直做书生打扮,而本身孱弱的他,此前在日常与他人交谈时,也从未有过声嘶力竭之时。
可是方才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却是带着惶急也带着惊怒,话音尖锐高亢,竟全然不同于往日。
此时聚拢在陈子云周围的焱军将士事前毫无准备,突然听此一言,都是不知所以,一时之间,竟是呆立原地者为多,真正能够闻言即动、做出反应者少之又少。
然而目下北戎战骑已动,无论焱朝先锋军所部将士作何反应,他们都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马蹄声轰然持续,一直向着焱军压了上来。
惊惶之余,陈子云极目远望,就见天地交接处忽然出现一道黑色的线条,随着自己脚下的大地接连震颤,不问可知,这便是由大规模的北戎骑兵部队构成的一道洪流。
陈子云当然知道,这道洪流虽是此时尚未真正与自己所部交锋,便已然有如此声势,倘若当真以自己麾下这些人马与之相抗,只怕随之而来的,便会是大规模的伤亡。
不仅如此,转头四顾,他还能看见此时向着自己所部兵马发起冲锋的,远不止从正面一处而来,就连自己的两翼也都出现了敌人大军的身影。
在那一瞬间,陈子云终于明白,此前敌军之所以要派出侦骑,不时来自己所部兵马周围探看,原是为了测算自己的行军速度与所在位置。而如今他们定时觉得时机已到,自然便要发起决定性的攻击,而这样的攻击,是自己所部兵马无论如何也不能承受的。
其实这等道理原不必陈子云多说,他麾下的兵马即便并非焱军精锐,却也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事到临头,望着敌军已然结阵,并逐渐向着自己方向冲锋,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却像是两只脚被钉子钉在了地下一般,再也挪动不了。
在陈子云初学军略之时,他便曾经看到过兵书上有“动如雷霆”的描述,当时的他只是以为万军齐动,就自然会有雷霆万钧之威,只有当此时真正面对着敌人如此攻势之时,他才真正明白,原来所谓的‘动如雷霆’,乃是当真能在人心中播下恐惧的种子,继而在不觉之间使人不知如何应对。
就如此时陈子云所部的先锋军将士一般,他们并不是不知道敌军来袭之时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也并不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可是当这一切当真出现在自己眼中的时候,他们的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一片空白,乃至于浑然忘却了自己与敌军一样,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总算陈子云在短暂的恍惚之后,有找回了一些自己应有的理智,当此之时,他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叫了自己身边几名亲卫,让他们火速赶到秦王等人所率主力的所在之地,向他们请求援军。
可是秦王等人毕竟距离自己尚有一段路程,而此时敌军的战骑已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并还在向着自己疾驰而来,若是自己所部不能坚持得住,只怕秦王等人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到了那时也就只能替自己和这数千将士收尸了。
在北戎铁骑冲锋之际,陈子云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地大声疾呼,尽力收拢在场的焱军将士,组成抵御敌军的阵线。
可是事出突然,变起仓促,而陈子云所部经过这些日子的行军,已然都是各行其是,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之内,又岂能当真建立起稳固的防线,用以抵御敌人的攻势?
更兼北戎国兵马自夺下北宁郡一线以后,便是接连遭遇失败,就连军中名将耶律川,目下还仍是身处在郡城之内养伤,至今无法复出。这次对焱朝前锋军发起攻势,北戎将士自完颜宗辅以下几乎人人各怀愤恨,巴不得一步便能赶到近前,一口便能吞下这数千焱朝兵马。
说时迟,真事快,北戎精骑冠绝天下,如今又是含愤出击,自然在行军速度上要求更高。陈子云紧喊慢喊,也只是勉强聚拢了近千人的焱军将士,还不等他们安然设立防线,北戎精骑们便在完颜宗辅的带领之下,悍然杀到了面前。
两军相遇,北戎兵马既是以快打慢,还是以有心算无心,更是以强攻弱、以多击少,纵然陈子云所部之中无人愿意一败涂地,但是此时敌军的骑兵便如汹涌潮水一般奔走如雷,如同一股滔天狂浪朝着自己兜头拍下。当此之时,众人只觉得再说什么都只不过是空口白话,自己此前也许曾经有过雄心壮志,可到了这般时分,那些往日的设想却又在不知不觉之间归于无形。
做勇士是需要勇气的,而在敌人的钢刀已经临身,敌人的铁蹄已经践踏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再要保持原有的勇气,则更是难上加难。
就连目下焱军前锋主将陈子云心里,也同样已经没了初时的想法,现如今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三个字,那便是“不要死”。
而在此时的北戎军将士的眼里,这些焱军虽然人数也足有数千之众,手中也有诸般兵刃,身上也有铠甲袍服,但是却已经变成了一群怯懦的羊,而自己则是狼、是虎,是能够将其撕碎嚼烂吞下的猛兽。
在一片嘈杂的交战声中,身在此处的焱朝兵马,一个接一个地被敌人所伤,不是当场身首异处,便是受伤倒地,再也起身不得。
陈子云看着此时自己麾下人马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心中不禁充满了悔恨、惊骇、愤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