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一般情形而言,总兵力和装备不超过对方,并不适合发起战略决战,此时焱朝即将到来的二路兵马总数不过五万,人数与北戎人马总数大致相当,想要与北戎一争上下,只怕力有不逮。可是叶瓒等人不难想到,在这个时候之所以要将他们换下来,便是因为皇帝不愿再与敌军长时间对峙不动。
虽说叶瓒、孟元敬等人都知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然而以当前局势而论,焱朝人马未必便无与敌军一战之力,倘若贸然不从调遣,无论是从道理上还是情感上,都是难以让人接受的。
待到太子顾霄清率兵前来,东线焱军率先领旨整顿回撤,南行数日后到达燮州中部的平昌郡,等待着西线车骑将军白威的所部人马前来汇合。
军令如山,刻不容缓,西线各军在收到圣旨之后,动作反而要比东线叶瓒等人所部更快一些。只是因为西线兵马驻地距离更远,这才有了大将军等人暂驻平昌郡等待之事,饶是如此,西线兵马到底是行动迅速,到达平昌郡的时间只不过迟了一日半而已。
放下两军中其他诸将不提,大将军叶瓒、车骑将军白威、骠骑将军孟元敬三人乃是此时焱朝现役将帅之中的翘楚,自然是都能从军事部署看出此时皇帝与太子的想法。三人相会之后,只是略微说了几句,便互相知道了彼此对于这般改换战略的看法,但碍于君王之命在前,自然也不好多说,只是各自心中沉甸甸的如同块垒郁结,为北疆战事接下来的发展捏了一把汗。
两军会合的当夜,三人不约而同地出营散心,等互相见到之时,也只能相顾苦笑。
车骑将军白威虽是生的虬髯虎躯、雄壮威武,但内心颇为细致,自然看得出两位同袍此时的心思与自己一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叹道:“陛下这次实在太过冒险,但我等若是因此与陛下争竞起来,只怕对局势有害无利,不知二位将军所见如何?”
孟元敬面色带忧,但面对白威的这个问题,也只能缓缓地道:“自古军争无定数,纵观战史,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者却也比比皆是,咱们也只能多往好处想想啦。”
大将军叶瓒原是不欲多说,即便是此时正与同僚一会,互相见礼后也不过是仰头举目,看着天边的那一钩残月,默然无语。
但听得孟元敬这般说,不知怎的,竟是忍耐不住,转头冷哼一声道:“如今这局势,叫咱们怎么往好处想?无论是兵力、器具还是将帅之能,二路军中可有哪一个方面能占据上风,以至于能借此为胜,甚或可以凭此突破敌军防线么?”
听闻叶瓒之言,似乎要向抨击帝王庙算的方向上走,白威似乎有些话想说,但想到论起各人交情,孟元敬无疑比自己更加适合在此时规劝大将军。于是他便偷眼向孟元敬使了个眼色,让他先止住叶瓒的话头,以免祸从口出,引得旁人不满。
孟元敬虽是武将,但心思缜密之处,有时更胜于文臣,发觉白威颜色之后,在极短时间内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他也知道,想要说服叶瓒这等军中宿将,自然不能信口开河,总也要有理有据才好,沉吟一会,终于设想到一种可能,口唇微动,便要说话。
但是叶瓒似乎是早就明白白、孟二将心中的想法,还不等孟元敬陈说,自己便又道:“二位兄弟,我自然能猜到你们现在的想法,甚至能够想到你们会做出何种设想来劝我安心。可是兵者是国之大事,岂能以个人之猜测而定论,以区区假如二字去衡量成败胜负?”
顿了顿,又道:“从二路军马的数目和如今的北境局势推测,我军现在获胜的唯一可能便是敌人之中会有我方内应,内外合力之下,才有取胜之机。”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可这等方法便是犹如火中取栗,岂是那么容易便能手到擒来的?就算我不加细考,就当此时敌方军中已然有了我朝内应,但兵凶战危,此时双方兵力相差不远,如此情势下若能轻易取胜,那么当初我军东西两线旌旗十万,军势远强于当下,为何便难以取胜呢?”
白威和孟元敬还想再劝说些什么,但叶瓒此时却已经不想再多说,伸手摆了几摆,叹道:“二位将军,算啦,你们与其在这里劝我,不如多想想日后北疆兵败之后,我等应当如何保证损失能尽量最小。而如今我等要做的,就是要将这原本在北疆战线上与敌人奋力一战的十万兵马好生带回帝都,便是善莫大焉了。”
其实无论是白威还是孟元敬,他们自己心里也都知晓,两国常年处于角力之中,哪怕是真的在敌国安插了内应,也难保不会有意外,当年便曾经有位焱朝密探名叫张元,在北戎国中时居然被敌人顺势收买,以至于泄露了当时的北疆驻防,引来北戎兵马南下。若非叶瓒等人见机得快、反应迅速,只怕焱北数郡之地,便不能再为焱朝所有。
前车之鉴犹在,今日太子等人身处北境,若是储君再有大失,只怕便要动摇国本,不过三将自觉不宜做此想,也不好在关于太子的问题上多说什么,故而当年之事也只能在心中想想,不可直接宣之于口。
此时虽是静谧夜晚,但三人周围的十万大军岂是等闲,天上的月光与地上营盘中照明火光交相辉映之下,旌旗林立,直如一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