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珏茫然不解,在一旁的女儿娇羞满面,这一对少年都未曾将自己的话听得明白,武成侯林远摇了摇头。又道:“算啦,你们先随我进后堂,咱们同到花厅中,我跟你们细说说。”语毕,自己转身向内走去,到了这个时候,叶珏自然再无别言,只得跟上。
林馨宁终究是女儿家,方才忽然听到父亲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自然羞不可抑,然听父亲似乎还有详情要述,只怕这件事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单纯。眼见父亲与叶珏一前一后都往后面花厅而去,本想让他们二人自行商议,可是自己却终于还是觉得放心不下,最终只能暗自咬了咬牙,拔步追去。
武成侯府占地不小,甚是算得上是帝都中最大的官员府邸,但那是因为林远酷爱读书,在家中建造了几十间大小不等的书房的原因。若是除去书房,这一座侯爵府邸所剩的占地,只怕反而是帝都中所有官员宅邸中最小的,也正因此节,三人两前一后,很快便到了府中花厅之内。
看叶珏和林馨宁二人都随着自己来到花厅内,林远先是亲自四处扫探,确定周围并无其他人后,又看了看两个后辈,沉声道:“你们这两个小儿女,平素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少,我今日便好好地与你们分说一二,不过你们可要记住,今天我所说的话,千万不可随意外传,否则便是自取灭族之祸。”
叶珏和林馨宁二人先是相互对视一眼,继而都向武成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林远见他们并无异议,便开始从头叙道:“早年间,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只因家里祖辈以文立业,开了一家书社,故而每日自然与书卷相伴。可是就在二十年前,那时中土动荡,各自分裂,本来便是兵荒马乱,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年又恰恰碰上北戎南下劫掠,一路之上更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本来家人也曾商议过,将祖传的铺子卖掉,全家南下避难,但是中土之人向来安土重迁,这件事争论了几次,终究也没有什么定论。就这样,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北戎兵马也越来越近,终于在那一天,他们冲到了我家的书社之中。
“我们之前想着,家中本就清贫,他们纵然当真来抢掠,也抢不到什么宝贝。说不得便将家中资财全都双手奉送,只要能保得家人平安,书社仍在,我们也就心满意足啦。”
说到这里,林远的语调陡然转为悲愤,声音也渐渐拔高:“谁知道那些天杀的贼子,抢掠之时发现我们实在并无什么身外之物,竟然大开杀戒。除了我情急之下躲在床下,幸免于难,家中其他的五口人全数被他们屠戮,铺子中的那些书籍,也被他们搜刮一尽,真可谓是‘寸草不留’。嘿嘿,当真是好威风,好煞气!”
叶珏和林馨宁虽都算是将门出身,自家长辈甚至是他们自己都曾亲历过战阵,但却从未经历过一家人口被敌人屠杀一尽的酷烈。武成侯这几句话,描述的经过虽是还不甚详尽,但听在耳中一想,却让人着实觉得不寒而栗,心中不安。
二人见此时武成侯情绪激动、血灌瞳仁,想要出言相劝,但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思虑之中,又听得林远沉声说道:“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又从无习武经历,虽是心中又急又怒、又悲又惧,可是到底也只能在敌军走后,抱着亲人的尸身大哭。幸好没过多久,便遇上现在的陛下与大将军领兵前来,才算是护住了剩余子民,他们看我可怜,便将我收入军中。
“自此一事,我便知道,喜欢读书也罢,喜欢种地也好,若是没有强大的武略支持,便犹如小儿获璧,他人想怎么抢掠,便能怎么强夺。当时陛下还未登基,大将军也不过是一个副将,他们怜悯于我,不仅为我安排了一条生路,还将‘赤炎真诀’给了我,对我实在可说是有再造之恩德。
言语及此,林远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双目微闭,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叶珏和林馨宁不敢打扰,便在一旁静候。
过了半晌,林远才重新开口道:“我虽然说是弃文从武,但小时候养成的,喜欢看书的习惯,却从此再也改不掉,哪怕是我现在做了将军、有了爵位,也不可一日无书。”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现在心中还有另一条规矩,那便是只有文武兼资,才是正道,如今若是有人再要想进我家门、伤我家人、夺我籍册,老子便一刀砍死他!”
林远本是国中有名的儒将,从来便是武将之中的异类,但现在激动之下,忽然自称“老子”,而言语之中全无原本的雅致之气,倒是让叶珏惊讶不已。
武成侯乜斜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往日见林叔叔只是个将中的书生,便以为我就没有怒发冲冠之时吗?可我告诉你,但凡咱们从武之人,不管喜好如何、本事高低,心中都应该有血性才是。小子,我今天还要你亲口对我许诺,日后我这闺女嫁给了你,不管如何,你要护得她周全,可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叶珏闻言,听这位侯爷又将话题转了回来,旧事重提,可是在他想来,自己与林馨宁固然是旧相识,平素也算得上是互有情愫,但今日之事,总归让人觉得仓促。他默默在心中想着这件事,脸上神色变化,时忧时喜,明暗不定,但终归不知道应该对林远、林馨宁父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