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亲身纵马突入北戎精骑从中之前,岳万里虽曾设想过诸般可能,但着实未曾笃定耶律逊宁会让麾下将士给自己让出一条道路,策马横刀,主动与自己相视而立。
其实真若细想,这位‘北海龙王’能如此行事,倒也并非异想天开、肆意妄为,盖因早先他便曾与岳万里有过交锋,彼此间互知能为底细,大致是思及自身所能绝不在对手之下,而又不愿所部将士多生无谓伤亡,故而才有此举。
说来也怪,敌方精骑连环围拢而上时,岳万里尚能舞枪疾进,大有不能斩将擎旗、溃围取胜,便不思退步之意,可当耶律逊宁当真下令,让原本重重阻拦在前的北戎精骑四散,岳万里却逐渐放缓了速度,终至停步不前。
体内真气催发,长枪上银焰飘舞,耶律逊宁远远望去,眼前的岳万里连人带马,真有夭骄升腾的神龙之状,仿佛面前纵有千军万马、壮士悍将,也绝挡不住他的摧锋直进一般,其势更与自己与其今夜初会时大不相同,锋芒毕露的凌厉之态竟似不在叶珏之下。
非但敌国重将会对岳万里如今的神态颇感讶异,即令是跟随他踊跃而至的焱军众将士,亦是甚觉新奇。
众所周知,暨阳诸将中若论素日行事张扬凌厉,大半都会公推叶珏为首,而云麾将军岳万里却向以持重稳健著称,但适才奋勇疾进,竟像是真与叶珏互换了精神一般,凭着快马长枪,仿佛践行了坊间说书先生常用来形容猛将的言语:‘冲开七层围子手,撞翻八面虎狼军’。
强敌当面,岳万里已经无暇顾及一众同袍将士心中所想,不假思索地举起尚被浓烈银焰缭绕的素电虬龙枪,指向耶律逊宁胸腹。
不待对方先行发问,岳万里便即提气喝道:“耶律将军请了,我记得北疆民谚有云,‘一辈子不还账,到死也是该人家的’,今夜两国精锐交锋,阁下身为北戎主将,未与我等分出高低,就甘心做缩头王八,避回中军,这恐怕不甚适宜罢?”
耶律川听他言中之意,似是特地来寻自己做个了断,说出的言语又甚不客气,嘿然冷笑着答道:“这位将军好没道理,欲战欲和,最终还是要操于我手,与你什么相干?难道南朝的为将之道,便是教会了你死缠烂打,不依不饶么?”
当此之时,念及霍山侯杨君爱等人所统的后军尚未传来音讯,而霍无忌等人溃围而出,不知何时能再行回转,岳万里虽未亲耳听闻秦王为自己解惑答疑,终究还是猜出了几分端倪。
有鉴于此,心中暗道:“照各人本事而言,我独力与耶律逊宁相斗,实难占得便宜,不过我只需好生将其绊在此处,少时或是后军来援,或是君镝战败了耶律川,都于我有利。
“再者,适才这一阵杀得虽是好生痛快,但究竟是让我颇费气力,倘若强自与其争衡,殊非智者所当为,即便真想和‘北海龙王’一决雌雄,我也该先自平复心境、稳定内息。”
耶律逊宁本拟岳万里既见北戎诸部精骑不再拦阻,就应即刻上前与自己殊死一战,却不料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其人似乎再次变成了那位持重稳健的将军,并不急于捉对厮杀,面上反而多出了些逡巡之色。
微觉不解之余,不假思索地续道:“按着这位将军先前的说法,此行乃是专程来寻本将做个了断的,可如今既至于此,却又为何不即上前来了结心愿,反而凝立不动,心中犹疑?”
两人正自互相诘问对答、彼此试探,均未显露丝毫焦躁,倒是跟随在岳万里身后的王夔等人先按捺不住,眉头皱起,纷纷低声交谈,都有些等不及的光景。
若论所任军职,王夔已是横冲都的少数几位曲长之一,可其人向来惯冲头阵,心性又是撮盐入火,最难忍受这等言来语去、纠缠不清,虽是情知自己现下应当唯岳万里之命是从,却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岳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要直待敌将恢复元气,才动手么?”
与曲长王夔不同,担任同曲小军司马和筹策使的林显扬和刘振东两人却是颇为好整以暇,脸上神情间尽是不急不躁,听闻自家曲长说出这等言语,也未动气生嗔,反而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微笑摇头。
眼见两位军中同袍有此态度,王夔先是一愕,继而冲口便道:“两位兄弟为何这般模样,难不成我说得有什么不对么?”
大致是因为想到此刻正在两军交锋对敌之际,有些话还是筹策使来说更为得宜,林显扬并不抢先开口作答,反而向刘振东示意,让他代为分说。
虽然平常刘振东其人最喜欢的做的事情乃是静坐独处,自行推演测算诸般事务,但到了这般时分必须开口陈述之时,他也毫不怯场,转眼四下扫视、观察情势的同时,淡淡地解释道:“曲长可不要多想,岳将军不即与敌将交战,多半是在等待时机。
“这道理并不难猜,假使岳将军本无与敌交锋之意,那便不需令我等更改原有阵势,亦不必让我等主动转守为攻,更无需亲身驱马冲阵。
“目下二将对垒,却无即刻交锋之举,以我推测,多半是岳将军想起了什么关键所在,故而才止步不前,并不急在一时,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好生坐视其事,若是强自出头,只怕反而会坏了大事也未可知。
“曲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