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轩波由乐入武,甚至能使其奏响的音律有‘催七情、伤五脏’之功,北戎国中如萧雁、耶律逊宁等辈并非无知无觉,只是在彼等看来,这位年轻人虽得名师传授,但能为终究与高水寒相去较远,欲独力压服骨笛的凄厉诡异曲调犹自不足,故而早先未将他计算在内。
只是如今疆场左近能奏乐与萧雁相抗者不止有陈轩波一人,那道琴声虽然论及音调高亢雄浑不如骨笛、玉箫,但不绝如缕、始终能坚持和箫声互为一体,仿佛浑然天成,共敌萧雁。
如此一来,纵使至今双方仍分不出高低上下,北戎大阏氏对焱朝各部将士心性造成的影响,已是微不可查,不复当初。
许是由此生出了好奇之心,抑或是对敌方阵营中的乐师怀有不忿之情,就在两军尚大呼酣战之际,萧雁主动在阵前现身,骨笛稍歇,向焱军诸人娇声喝道:“是哪一位高人相助陈轩波与我为敌?常言说明人不做暗事,总要光风霁月才好,怎么不敢在阵前显露真实形貌?”
此刻萧雁的声音中颇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魅惑之意,饶是在两军阵前,旁人侧耳倾听之余,心猿意马者有之、暗自揣度者有之、出声感叹者亦有之。
然而陈轩波和张嫣然两人此时很是耐得住性子,竟将萧雁的喝问置之不理,箫声琴音不绝,其中饱含鼓舞之意,似是催促焱军将士竭力相攻。
阵上岳万里、叶珏、越朗三人和耶律逊宁相斗已逾百合,兀自难有结果,素电虬龙枪和碧蚺霜锋虽都名列在天下十大名枪中,越朗所用的摧城戟亦非凡品,却始终击溃沿着摩云飞烟刀锋刃而生的氤氲紫气。
既闻陈轩波、张嫣然催动乐声,又见北戎大阏氏萧雁亲临疆场,知晓决战将至的岳万里随即在百忙中向叶珏、越朗两人喝道:“两位兄弟,这贼子将门户守得很是严密,我等不必和他争一日之长短,且先回阵稍歇,待后军到时再行决战!”
依着叶珏的本心,凡临阵比斗,不出结果,不愿回身,但自家人知自家事,先前合三人之力尚不能克敌制胜,足见耶律逊宁本身能为远在自己之上,再若缠斗下去,多半讨不得多少便宜,倒不如听从岳万里所言,以堂皇之阵和敌军再决高低。
心念及此,他先是颔首示意,而后忍不住提醒道:“万里兄长说得固然是,就怕少时走了这贼,那时节咱们可没工夫细查其迹。”
耶律逊宁听叶珏如此说,仿佛是早已料定了今夜大战自己必然败北,不由得气往上撞,出言喝止:“姓叶的小贼种好大的口气,可知就是你老子在此,也不敢跟本将这般讲话?!”
叶珏原想再说几句诸如‘若是我家父帅在此,只怕你这杀千刀的就连五十回合都未必撑得下来’等语,讥讽面前敌将,转念又虑及两军交战向来以事实讲话,不该徒逞口舌之快,兼之现下心思重转清明,还是按下了这等念头,冷哼一声,拨马回身。
当此之时,耶律逊宁倒也不为己甚,将叶珏的冷哼听在耳中,也未曾真有性起追击之行。
等到三人互相周全、交替掩护,撤回本阵后,叶珏长出一口气,这才左右瞧了瞧岳万里和越朗,轻声说道:“那耶律逊宁确不是等闲之辈,不枉了能有‘北海龙王’的称号,要不是咱们同心合意,只怕就要吃上老大的一个亏。”
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背脊,发觉经过这百余回合的厮杀,自己早已是遍体生津、汗透衣甲,更兼虽是转危为安,精神在萧雁的骨笛声中亦是颇见摧伤,即令犹有余勇可贾,也需小心从事,不能再行莽撞之事。
其时焱军各部与北戎兵马的厮杀尚未停息,彼此分拆不开,慕容玄恭和霍无忌两人依旧停留在阵前,做一处行止,近者刀劈,远者箭射,催动本部将士不断侵蚀北戎防线。
奈何北戎军阵布置得很是严整,饶是慕容玄恭、霍无忌麾下之兵都是自北鲜部遴选出的骁勇之士和原属炽焰军中强健劲卒,短时间内要想突破敌军阵线,实无可能,只有暂缓进击,各自收拢将士,等待秦王顾霄霆等人所统的中军到时再做计较。
时近夜半,幽蓝深邃的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正默默地将自己的清辉遍洒大地,北戎诸部特意生起、用以诱敌的火堆声势大不如前,纵仍有浓烟腾空,火光起伏,却没了先前那等桀然天半的光景。
经两军血战之后,这片战场也改换了模样,汇聚涌流的鲜血在火光月色的映照下,显出颇有些妖异的紫色,缓缓沁入泥土,而或躺或站的伤兵们,痛嘶怅叹的声音,更充斥在诸人的耳中,相较之下,倒比诡异凌厉的骨笛、势如山岳的箫声、激扬慷慨的琴音还要动人肺腑。
交锋稍歇,两军将士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只是这种静默并非意味着战事的终结,反而是下一次争衡的预兆,无论焱朝军士也好,北戎人马也罢,都像是一边警戒,一边自行舔舐伤口的猛兽,只要窥见了对手的破绽,还是会悍然出击、不死不休。
身在北宁城中,被耶律逊宁分拨人手,严密锁拿的费膺和扈寒两人大概不会想到,这一次两军间的血战,尚有愈演愈烈之态,谁也不敢先行松懈,更没有主动回撤之机。
策马立于萧雁身旁的耶律逊宁忽有所感,侧首向她脸上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