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转处,杨君爱瞧了瞧面前的两位年轻人,没有即刻回答秦王所发的疑问,伸手先将自己头上的战盔摘了下来,抱在臂弯,方才反问道:“殿下,君镝,按着咱们军中向来的成规,本爵若在战前公然自卸盔铠,以致军容不整,那是谁来管束?”
这问题甚为简单,尤其是叶珏自小便在军中度日,不假思索做出了应答:“自陛下开基创业以来,早有定则,军中若有违犯法度者,即交有司论其惩处,此节该当由担任监军、司马职务的同袍办理......”
叶珏的话还没有说完,霍山侯便截口续道:“君镝贤侄,你如今是个子涨了,本事涨了,可这心眼却还是没怎么涨,再不好生上进些,可是要误事啦。
“如你所言,军中有升赏责罚,当付有司论断,朝中勋爵、官员亦复如是,赏罚之事,也需有司调查、行文、报备,而后施行......你再好生想想,太子殿下,可在‘有司’之列?
“秦王殿下身为皇子,爵位俸禄的升降,应当由宗人府七贵定夺,殿下同时还是当今陛下的臣民,身上的职务高低,则该由陛下和左右丞相、九部主事等诸位大臣商议裁处。
“虽说太子是国家储君,有签发教令、参朝理政之权,但青麟宫到底不是陛下所在的皇宫正殿,国家亲王的职务升降,岂能是储君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
“陛下是英明哲睿圣君,诸般法度都装在心中,倘使真想助储君打压秦王,只要一道圣旨下来,咱们纵然身在暨阳,与帝都远隔万里,也不能抗旨不遵。
“可是本爵瞧得明白,无论是先前让咱们主动和陈子云所部合兵北进,还是现今的分调之命,全然都是太子的教令而非陛下的丹书圣旨,请问殿下,你可曾想过,陛下为何从来都不曾干预此事?”
顾霄霆耳中听着这位侯爷的分析,目光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与杨君爱的眼光交汇,望着对方那刚毅果决的神情,沉声应道:“依着侯爷的意思,父皇这是早就盼着孤家抗命了?”
此言既出,霍山侯杨君爱尚未再行讲话,坐在一旁的叶珏便已然跳起身来,脸上颇绽出几分兴高采烈来,出声叫道:“我还道是陛下难以委决,左右都是自己的亲儿子,索性两不相帮,可听侯爷这么一说,原来陛下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啦!
“上将军,所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咱们早就该不将太子的摆布放在心上,自行其是了。依着我看,倒不如点起横冲都、炽焰军、五营新军诸部将士,待到夺下北宁城,恢复故土之后,便勒兵南归,去找太子算算总账。”
他越说越是兴起,像是突然又活转了过来,往日的英风锐气又回到了脸上,顾盼之际意兴飞扬,似有恨不得立即提起碧蚺霜锋,上阵冲杀的模样。
然而神色与叶珏颇有不同、仍端坐在主位上的顾霄霆还是摇了摇头:“君镝,你可不要把事情想得这般简单,谁都想‘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但在翱翔和清鸣之前,可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刚刚侯爷说你还需好生更求长进,当真不是虚言。
“你仔细想想,咱们要是果真公然违抗太子教令,这其中相会牵扯进多少人去,一时半刻岂能说得清楚,即令当真要抗命不遵,也应当按照国家法度行事,亏你将规制记得这么熟稔,怎么一到了做事上便全都忘了?
“再者,你方才出的那是什么主意,咱们聚合众军,勒兵回南?知道底细的人说你是为了讨个公道,在不知道究竟的人心中,你又成了什么人物?真按照你的主意去办,只怕到不了帝都,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头上都要被人扣上一顶聚众抗命、蓄意谋反的帽子。”
一时兴起的叶珏早先脑中并不曾转过这许多念头,如今得闻秦王所言,终于回过神来,面容间多了几分索然,讪讪地复归原位,端起手边的茶盅,假做品茶。
见他有如是举动,顾霄霆不为己甚,并未继续出言斥责,面容沉静,心中却是思绪翻涌。
其实在顾霄霆意中,确然想过如叶珏说得‘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但他深知自己身在其位,凡事便总该想得多一些,不能似叶珏那般轻率,很多时候,一旦下了决断,选择了要走的路径,就不能再回头。
事关重大,顾霄霆更不能轻忽大意,凝神细考之余,侧首对杨君爱低语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侯爷提点孤家的事情固然是言之有物,真想照此而行,却不能不多做准备。
“身份所限,很多事情孤家不能亲自去做,那就劳烦侯爷先发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申明我等边疆将士之心,待到咱们复夺北宁之后,孤家便带同君镝、越朗等人同回帝都。”
今日既到此地,杨君爱的心中,便已经对很多事情都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耳闻秦王之言,更不推辞,抱拳当胸,提气答道:“本爵谨承殿下之令,这就去在文报中向陛下好生陈明我等心意,决不会让殿下有后顾之忧。”
或许是终究有些放心不下,起身离去时,杨君爱转向叶珏,叮嘱道:“君镝,你自小跟随我学习枪术,虽是家学渊源,可也算得是我的半个徒弟,做师父的现今没什么招式再教你,只希望你好生记住一句话:凡事谋定后动,很多人喜欢的任侠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