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宁城虽地处北疆,但随着春光渐至,春意已生,诸人目力所及,早与此前大不相同,就连就在行伍,动辄便需冲锋陷阵,与敌军生死相搏的叶珏,也能从中看出盎然之意。
只是他此刻口中所说的言语不同以往,许是因为这几个月来的一些经历所致,少了些凌厉之气,多了几分凛冽之感,尤其在王麟心中,顿觉自己这位长兄如今不复当初性情,倒教他好生为之惊异。
“兄弟,你适才亲眼所见,是不是觉得我和费膺、扈寒这两位北戎众人甚为投机,互相间真如古人所言那般‘倾盖如故’?
“诚然,这两位壮士论及本身能为,当真可说得上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非等闲可比,我也十分愿意与他们真有倾心吐胆之交。但咱们现下身在敌境,不仅要为自己的性命安危负责,更需想到背后的上万焱朝将士、军中袍泽。
“人生在世,能有一段倾盖如故的交情固然极为可贵,但不是你遇见的所有人,都能承担得起这一份情感,在你今后的平生际遇之中,不知会遇上多少轻情重利,乃至脸酸心硬的人,也许到了那时,你便会对诸如‘倾盖如故’之类的说法嗤之以鼻啦。
“方才我和费膺、扈寒当然算是相谈甚欢,但我可没想着要贸然将自己的全盘心思尽数告知,就连彼等说出的方略,至多只能有三分当真,不会深信不疑。
“须知在这天下间,就是同胞手足,亲生兄弟,也不见得真能如咱们兄弟一般毫无隔阂、可以放心地互相以性命交托,更何况他们只是两姓旁人、生平初见的人物?”
叶珏一边扭身侧首,向幼弟王麟轻声低语,陈述着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一面举步向前,引领着王麟、林馨宁两人向城外走去,看那模样,倒是不想再回脚店、交付房钱了。
时下焱朝和北戎虽正自互相对峙互角,只因并无敌军迫近,北宁城的四门仍是每日开闭有时,城外吊桥亦不曾扯起,一行人转过半个城境,便自南门缓缓而出。
和早先进城时一般,北宁南门的守卫之兵未能详审叶珏等人的来历本末,只不过凑上前去,略问了几句,便即放行。
直到踏出北宁城门的那一刻,叶珏方才算是真正地放下心来,转脸瞧了瞧紧随着自己的林馨宁,微笑着说道:“这一次亲至北宁,倒是颇劳你相助啦,倘使没了你的妙手装扮,未必便没有北戎将士认得出我来,等咱们回到暨阳,我一定要向上将军为你请功。”
自焱朝一统中原,立国建业以来,军中功绩颇为难得,故而赏赐很是丰厚,故民谚有云:‘军令冷如冰,军赏甜如蜜’之说,若是寻常人家,得一份最次一等的军功赏赐,都几乎能保一家人三月裹嚼。
不过林馨宁到底是与众不同,听叶珏这般说起,脸上殊无喜意,反倒沉声应答:“我可不是为了军中赏赐才有此行,叶家哥哥平日间要那般刀呀剑的,妾身管不着,但要是在来往传信上不让我出些气力,我却不依。”
盖因此刻三人已出北宁城,林馨宁自然不必再刻意改变自己的声音,时下她的装容虽尚未复旧,但语调已和平常一般无二,所说之言被叶珏听在耳中,让他心中随之微微一喜。
并未即时答话的叶珏抬眼望去,时近黄昏,不知不觉间,日轮已经西隐半山,残阳如血,染得天边云霓姹紫嫣红,倒有些像是数月之前,与他跟从秦王顾霄霆一起赶到烈阳峰下的光景,只是他如今的心情,已经和往昔截然不同。
心念动处,面上浮起几分笑意:“说来我听说馨宁往日居帝都时,有‘将门虎女’之称,可此番一行,却觉得你越来越有些小媳妇的样子啦,不知是岁月软化了你这位大小姐平素的刚直凛冽,还是柔情动摇了你的本心?”
大概是因为此行十分顺利,叶珏现在心中暇适,话语中颇有调笑之意,林馨宁并不出言劝止,就此略生羞赧,朝王麟望了一眼,轻声应道:“这才刚出了敌军屯扎之境,叶家哥哥怎地便这般惫懒,王家兄弟还在一旁静听,你想让我怎生答复你才好?”
王麟正低头不语,暗中咀嚼着自家兄长刚刚对自己的指点,似是并未想到林馨宁的话语关乎己身,仓促之间抬起头来,冲口而出道:“林家嫂子,常言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都要说得清楚明白才好。
“你和兄长方才的交谈,可跟小弟没有丝毫干系,我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回暨阳的这一路上,兄长和嫂子说些体己话,那可再好没有,就当小弟是泥人木雕,不必关注。”
看着幼弟半是认真,半是说笑的神态,走在两人之前的叶珏忍不住出声笑将起来,像是有感而发,嘴里说道:“好哇,看来在这等事情上,兄弟倒是比我这个做哥哥的看的还要明白,也就用不着我多加指导啦......
“也许只有经历了刀光剑影和鼓角争鸣,才能真正地对安闲适意的日子有更多的欢喜和享受,可惜说到根底上,咱们还要打好眼前的这一仗,待到尽复故土、全师而还之后,才能好生言笑无忌、纵情适意呢。
“好啦,记得兵法上说:‘事需有备,方能无患’,哪怕费膺、扈寒两人用心再好,眼下却还没到真正分晓之时,咱们还要尽快返回暨阳城中,将彼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