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好好走在回营房的路上,前进、左转,步伐轻快,熟悉到仿佛不需要辨认脚下的道路。陆星跟在王好好身边,边走边思索着。
刚才那个人……
虽然天已经黑了,虽然只是匆匆打了一个照面,彼此擦肩而过,但是陆星仍然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身形和相貌。
清俊的鹅蛋脸,挺直的鼻梁,杏眼上是一对看起来有着别扭感的粗眉,非常不相衬。嗯,那眉毛很可能是刻意描画、修饰过了,实际上也许该是一对弯弯的柳眉才是。那人中等身高,不胖不瘦,穿着兵卒的衣裳,乍一看就是个普通的营中军士。
就是这短短的没打招呼的相遇,陆星已经认清了,来找杨校尉的人——是个女子。
祈县是个小县,县衙里只有一名仵作,陆星在县里初当捕头的时候,县城外的南北官道上时有劫财害人的案件,陆星每每跟着仵作一起验尸。一来二去,陆星从仵作那里学到了一些识骨辨伤的堪验手段。
样貌可以易容,身形可以用加了垫材的衣裳、鞋子等来改变,然而毕竟男女有别,人身体上的一些细节还是会把这种“分别”显露出来。陆星刚才已经看出来了,那个人分明就是个女子。
为什么漠北大营里会有女子?她是杨校尉带来的吗?
陆星不明白。
在入夜之后来找杨校尉,为什么……
刚才见面相谈,杨校尉留在陆星心里的良好印象,因为此时这名女子的出现,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走着走着,见陆星一直沉默不语,王好好回头道,“咦,你怎么啦,怎么一直不吭声?”
陆星听了连忙道,“没,没什么。”
王好好道,“平时总见你话不停的。是累了吗?也是,你今儿也跑了一整天了吧,刚才又喝了点酒。回去之后你就歇下吧,同屋的那些人慢慢介绍你认识也不迟。”
陆星应了一声“嗯”。
二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就在他们经过几排长长的宿舍的时候,突然,听到屋后传来了一阵响动。
陆星停下脚步。
响动停了一下,然后又是几声“啪啪”的声音,和低低的呜咽声。
陆星瞬间反应过来了,这是有人在挨打,那声音是拳打脚踢在人身体上的声音,和挨了打之后隐忍的闷哼声。
陆星下意识地张望过去,声音是从路旁的营房屋后传过来的,他看不到什么,那是隐在营中道路两旁的篝火台光亮之下的黑暗之处。
王好好见陆星猛地不走了,他也停下了脚步,“怎么啦?”
“你听。”陆星说道。
踢打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还有人哽咽的低泣。
王好好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拉起陆星,说道,“少管闲事,快走吧。再不走叫巡夜的发现,免不了要费口舌解释了。”
陆星在决定入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大营里免不了有“欺负”的事,入营早的老卒欺负新卒,或是互相瞧不顺眼的相斗,只是没想到,他入营的第一天,就遇见了。
见陆星仍然站定不动,王好好又出力拽他的胳臂,“哎呀走吧走吧,小事,小事。”
屋后暗处的人显然不知道屋前此时正有经过的人,几声踢打之后响起了斥骂声,“废物!”,“看见就烦!”,“啊忒!”,“滚远点,不许在老子面前出现”,“滚!听到没有,滚呐!”随着斥骂声,又能听到踢打的声音,还有压抑着的哭泣声。
陆星皱着眉头,垂下的手握成拳头。听着声音,他几乎能想像得到画面:一个人抱着头缩着肩,被围在中间,想逃,却根本逃不掉;几个围着他的人,又推又搡,时不时给上一下重的。腿劲比手劲更大,挨一下很疼,很疼。
王好好察觉出陆星的情绪,他拉陆星,又小声道,“哎呀,走吧,少管闲事。这种事你现在少掺和。”
陆星明白,王好好拉他走是为他好,是在让现在才刚刚入营的陆星不要卷进是非当中。可是陆星做不到,他想起了他幼时在街头乞讨的往事,那些切肤之痛。
这时,屋后那边又传来了斥骂声,几个不同的声音各自喝着,“叫你怎么不听,没有耳朵吗?”,“叫你别跑,还敢跑!”,“没出息的货!”“我看就是欠打。”,“废物,什么都不会,要你何用!”。
随着低骂声,又有拳脚声传来,然后是一声忍耐不住的悲啼。
“呵,还哭,看他,还哭,怂货!”有人说道,这时又有一个声音道,“嘿,把他衣服扒了”。这一声顿时得到了响应,“对,扒了,扒了!”,“好好羞羞这个废物点心!”,“好耶,叫营里大家都看看,看看他。”
被打的那人激动起来,连声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拳脚声又起,显然这是对付反抗的。
陆星只觉得一阵热血涌上来。挨打还不够,还要这般羞辱他。这么想着,陆星已经拨开王好好拉住他的手,拔脚往营房后面走去。
王好好一见,一边“哎,哎,你这小子”的低叫着,一边也跟了过来。
绕到营房后面,就见两排营房中间的暗角里,影影绰绰地闪动着几个人影。那几个人没有听到走过来的脚步声,正围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