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这天,林子心外出归来,站在杨柳巷里,看了看巷子里的那几颗大树。他初来祈县时,是盛夏时节,绿叶如冠盖,现在,树叶儿已经落尽,只有光秃秃的树枝。
林子心暗想:等到明年开春,枝头又会长满新芽。只是不知明年时,我又要飘零到何处。
林子心一直在为离开祈县做着准备,他计划到那时,留一封信给陆星,他会在信上写好他编的理由。林子心想,就算陆星不能认可那个理由,那封信他未必一个人就能读得了,只要帮他读信的人知道信上所说,这也就相当于告诉了街坊四邻们一个理由,不管他们信不信,有理由就行。
表面上,林子心一切如常,只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心事重重,有时候做着做着事,就会走神。
这天晚上,陆星没有酒局,掌灯之后,林子心坐在短榻上缝东西,陆星把针线匣子挪了挪,摆上砂盘,拿出《三字经》来,坐到了林子心的对面。
林子心见了,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教陆星识字。学了两个字,陆星说先到这儿,他要温习温习前面所学,林子心就放下当笔用的树枝,重新拿起了针线。
陆星看一会儿《三字经》,在河砂上划几下,微微皱着眉头,见陆星那副认真习字的样子,颇像刚开蒙的小孩子,林子心忍不住笑了。
察觉到林子心在笑,陆星假装生气,撂下手里的树枝道,“你笑我。”
林子心忙道,“没有,没有。”
陆星道,“你开始习字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嘛。”
林子心说道,“我还不如你呢,我很笨的。”
这话陆星显然不信,他盯着林子心,脸上浮起笑意,“我不信,你一定很聪明。”
聪明。林子心想到了幼年时,他偷听到的祖父和父亲的对话。那时,祖父对父亲说,“子悠天份极高,担得起‘天才’二字,但自家人,不能那么夸他,怕他从此便骄傲自满,反而折损了,对子悠,需更严格才是。”,祖父又说,“子心虽有天份,却不是一点即通,尚需痛下苦功,方能学有所成。”
那个时候,林子心就知道,他比不过兄长,当然,他也没有想过要去比过兄长,他为他有那么一位优秀的兄长而骄傲,兄长便是他的榜样。
兄长若还在,现在该是一位多么好的大夫,能救治多少人啊。可是,没有了……没有了……想到此,林子心黯然。
察觉到林子心神色不对,陆星隔着桌子伸过手,摸了摸林子心的手,“你怎么了?”
林子心发现他又走神了,忙说道,“没什么。”
陆星见林子心搭在桌上的针线,看了看,问道,“你这是缝的什么?”
林子心递给陆星看,“我瞧着有几块碎布,白放着,拼起来做个口袋,能装点杂物。”这么说是给陆星听的,其实林子心缝的是装药材用的小布袋,是给他将来在路上用的。
二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久了,有些事林子心开始不避着陆星了,他想:藏着掖着,反而引陆星怀疑,不如就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到,反正陆星也不可能会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果然,陆星对林子心的真实想法一无所知,他看看林子心的针脚,心里美滋滋地道,“你可真贤惠,连针线都做得这么好。”
林子心低下头,“自己会,便不求人,再说,这种家常的小物件,犯不着再找裁缝做去。”
陆星伸手过来,想帮林子心缝几针,被林子心挡回去了,“我做得好好的,你别闹。”
陆星重新识起了字,心思却总不能放在书上,他时不时抬起眼,偷瞄林子心。林子心半靠在木榻的扶手上,低着着,在灯下认真缝东西,他把衣袖卷上去一点,露出手腕,林子心的手生得很好看,手指修长,陆星每每看着他的手,总能想到从说书人那儿听到的诸如:十指纤纤、指若春葱等等词句。
为什么他的手能长得那么好看呢?陆星想着,低头看了看他摊开的双手,嗯,差太远了。
盯着林子心的手瞧个不住,陆星想:这双手,除了拿针线,其实更合适的是握笔、执扇、抚琴,或者拿一枝竹笛,一定很漂亮很好看。
这么想着,陆星忍不住冲口而出道,“明年夏天,我买几把折扇给你。”
林子心听得莫名,说道,“这才什么时候,你就想到明年夏天的事了。”
陆星笑了,“现在先想好嘛。”
林子心低下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年夏天,你我早已分开,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为了掩饰情绪,林子心见陆星不写了,便道,“若是不习字了,你就去歇息吧,我这儿也快缝完了。”
陆星听了,眨了眨眼睛,他把隔在二人之间的板桌挪开,放到一旁的地上,还没等林子心说出“针线匣子给我啊”,他就猫一样地蹭到了林子心身旁。
林子心下意识地向后缩去,陆星索性蹬掉了靴子,大剌剌盘腿坐在榻上。
见陆星这样,林子心问道,“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这么一问,陆星的脸热了起来,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然后,陆星想说,终归有些羞,还没开口,手先伸了过去,林子心一挡,手里的缝衣针一下子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