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书院舍馆里。
“昀盼!”
外头响起一阵窸窣,一个小厮模样的半大小子趿拉着鞋睡眼惺忪地走进来,“爷……您叫小的?”
床上的男子茫然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清风打着哈欠把蜡烛放在桌案上,“才寅时二刻呢……爷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刚做了个梦……”苏珩长长出了口气,正要起身,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躺回去,“你去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清风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看着他,“哈?”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没看清楚,自家二爷那张素来白净寡淡的脸好像忽然红了红,就听他冷声道,“还不快去!”
清风这才终于清醒过来,“哦哦哦,这就去,这就去!”
直到清风跑远了,苏珩才从床上慢吞吞地坐起来。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脑子现在还晕晕乎乎的。
他刚才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居然娶了那个寄居在他家的表妹——那个几乎常常让人忘记了她的存在的小姑娘!
回想起来,他跟宋家表妹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过新年的时候,也不过是个眉目精致,性格内向腼腆的小姑娘而已,他居然对人家……
苏珩想起刚才起身时被子里那股靡*的味道,又是一阵心塞——
可饶是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梦里那张脸实在已经不能仅仅用好看来形容了,简直美得惊心动魄,大约就是佛祖见了也会动凡心的……
苏珩用力揉搓了把自己的脸——他这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诚然宋家表妹长得的确不错,但跟梦里那美得几乎不似凡人的模样还是差得有些大了……
而且若这只是场寻常的春梦也还罢了,偏偏他的梦并不止于此——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彼时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宋昀盼因为一直没有子嗣被母亲嫌弃,还特地带她去寺里上香祈福。
却有登徒子见她生得貌美,趁她落单的时候故意出言调戏……
梦里的宋昀盼倒是跟他记忆中的表妹一般,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都被欺负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却连一句斥责的狠话都说不出来,也幸好母亲身边的嬷嬷及时赶到,这才免去了一场麻烦。
可也正因为这件事,母亲回家后大发雷霆,再加上妹妹苏瑜在旁边说了些引人遐想的话,终于彻底激怒了母亲,不但大骂宋昀盼淫贱放荡,水性杨花,还罚她在院子里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那时……他又在哪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仿佛一个游魂般看着梦里发生的一切——这些对他来说明明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家人。
他甚至看到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被母亲叫到房里,说要把身边的大丫头流香开了脸给她做通房……
就在这时,白檀忽然泪流满面地冲了进去……
嘈杂的叫声,脚步声,哭喊声……他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屋子里,丫头们神色慌张地进进出出,血把被褥都浸透了,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
他默默走到床前,看着她整个人好像从血水里捞出来——
她也在看着他。
那双曾经如两汪春水般的眸子,那双只要他在,就永远只映着他一个人的眸子,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两口枯井,就那么直直地,直直地看着他,她仿佛看见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在那一刻,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个曾经默默喜欢着他的,不管他走出去多远,回头永远等在身后的宋昀盼……不在了。
苏珩下意识抚上胸口。
又来了。
梦里那种痛得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那一刻的心痛与恐惧,甚至丝毫不亚于他亲眼看着她在从阁楼上纵身一跃……
苏珩长长出了口气。
只是个怪诞的噩梦而已。
他告诉自己。
且不说宋家表妹是他姑母的女儿,就算自己真的娶她为妻,母亲再如何不喜,也绝不可能那般为难折辱她,只说他们家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座阁楼……
定是这段日子他温书温得有些走火入魔了……
苏珩这般想着,索性起身下床,又从柜子里翻出套中衣,才刚换上,就听见外头响起敲门声,“爷,水打好了。”
苏珩随手把换下的裤子胡乱一卷,丢在角落里,淡淡道,“进来吧。”
…………………………………………
苏璟因在任上考绩突出,很快就领了大理寺少卿一职,虽依旧是四品,却也是实打实的京官了。
阖府上下俱是欢喜不已。
这日家中女眷们正在静园里陪老太太说话聊天,因今年秋闱家里的三个少爷都要下场,这话题不知怎么就说到去庙里上香上,二太太就道,“我想着趁现在天气还算凉快,去庙里拜一拜……”
苏老太太对几个孙子的学业更是上心,闻言便颔首道,“很是应该。”
就听苏三太太兴致勃勃提议道,“不如就去城郊的明仁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