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许心素今时今日在福建的影响力,说他在地方上一手遮天也不为过,甚至很多时候对来自朝廷的一部分旨意也阳奉阴违,找些借口既不听调也不听宣。但这也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完全无视明廷的存在,或是肆意打压其他朝廷命官,不管许心素愿不愿意,他还是得维护这个封建权力体系中的一些基本游戏规则。
除非是有朝一日许心素在福建分疆裂土、竖旗造反,否则他一日身为大明臣子,就得一日遵从于大明的官僚体系。虽然如今许心素的家族成员已有不少人进入官场,但由于受到各种限制,大多也只能担任一些比较低的官职。只有从军当武官的出路稍微好一些,就算职位不高也能带兵,毕竟福建水师几乎都已经变成了许家的私兵,朝廷委派的武官也很难插手这支特殊部队。
但就算许家现在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局面,资质能去当官的人也是有限的,许心素也还没膨胀到把阿猫阿狗都安插到官场里的程度,他知道那样做除了自毁长城之外不会有别的作用,所以就连他几个儿子也没有全部进入官场。而福建还有数以百计的大小官员效忠于朝廷,许心素要让这些人保持安静,那要嘛用强力手段震慑他们,要嘛就给他们足够多的好处。
许心素已经把控了福建的兵权,这是岭南尽人皆知的事情,而许心素麾下明军的实力远远超过了临近各省,其实也无需再向地方官员们炫耀武力了,所以他处理这个问题的优先选择是后者。
根据自身的经验和海汉给予的建议,许心素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他设法让这些地方官员以各种形式参与到产业经营中,将其个人利益与许氏的产业捆绑到一起。这种手段虽然不如直接送钱见效快,但长期效果却是极佳,只要上了船的人就很难再下去了。
名单上的这位指挥使廖大人便是这样的情况,他名下的九龙船行其实是依附在许氏家族的产业之下,船是许家造好便宜卖给他的,水手船员是许家帮忙雇来的,贸易航线、买卖渠道,甚至结算方式,都是许家安排好的,廖大人只需派个信得过的人过来当掌柜就行了。这样一来,正主其实不用花太多心思,而且无需担心赚进口袋的银子来路不正了。
之所以要给这位廖大人如此优厚的待遇,自然还是因为他的官位。要说起来都指挥使才是福建真正的军事长官,但因为许心素的存在,这位指挥使实际上是被架空的傀儡,而顶着“福建总兵”这种模糊官职的许心素才是真正掌控本地兵权的人。但都指挥使是朝廷和兵部委任的正式官员,许心素也有很多地方需要对方给予配合,而九龙船行的存在,就是让原本在权力上有利益冲突的双方能够拥有新的共同利益,算是一种不伤和气的解决手段。
这位廖大人已经上任五年,而此时九龙船行也早就不是这位高官名下的唯一产业了,不过据许裕兴所知的信息,这间九龙船行每年给廖大人赚回的收益,依然占据了其收入的相当一部分比例。而如今又查到这九龙船行暗中与西班牙人有生意上的往来,那看来每年进入廖大人口袋的银子也是有相当数目是来自菲律宾群岛的西班牙殖民当局了。
“类似这样的情况,三少爷一般是如何处理?”金鸣听许裕兴介绍了这九龙船行的情况之后,也没有冒然建言,而是先询问对方的意思。
许裕兴沉吟道:“这位可不是普通人,查当然是可以查的,但要办……却不太好办。虽说这事未必是他指使,但如果要公然去九龙船行搜查证据,未免会有打脸之嫌,得罪了此人后续也会有些麻烦事情。若是要采取行动,须得先请示家父才行。”
金鸣见许裕兴如此忌惮,一时也不能确定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能先对此表示理解:“既然如此,那这九龙船行先放到一边,名单上的另外两家情况如何?”
许裕兴指向名单上的第二家道:“这个广利商行,是漳州知府黄大人名下的产业。黄大人与家父也有多年交情,广利商行目前好像是由他长子在经营,此人我倒是认识,可以先去找他谈一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金鸣听明白了许裕兴的弦外之音,这家也有官方背景,同样也不能擅动,得先跟经营者作过沟通再说。只是许裕兴所给出的理由似乎也没什么毛病可挑,这可是漳州知府的产业,而据他所知这位黄大人的确是许心素阵营中的人,估计这才是许裕兴不愿得罪对方的主要原因。
许裕兴也不等金鸣细问,直接又指向了名单上的最后一家:“这第三家的情况却是有些特殊……是锦衣卫一位指挥佥事名下的产业。”
“锦衣卫?”金鸣听到这个答案忍不住眉头微微一挑,这倒是他之前未曾掌握的信息。单以身份而论,这锦衣卫的确是要比普通的文武官员更加难缠一些,哪怕许心素行事并不畏惧锦衣卫的存在,但肯定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个衙门。
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高级武官,在锦衣卫的权力结构中仅排在指挥使和指挥同知之下,也是数得上号的大人物了。不过再大的官,从朝廷领到的饷银也有限,想要实现财务自由,那就得想别的主意了。而福建这地方,最赚钱的生意莫过于海贸了,于是这位佥事大人也选择了这个赚钱的行当来作为自己的第二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