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又是一场鹅毛大雪,只是今年的冬天似乎要比以往时候都更冷一些,能够注意到这件事的人不多,所以人间仍是那座人间,并且距离年关已经没有多少日子,满打满算,一月有余,所以哪怕临山城的街道上,也已经多了一些喜乐洋洋的氛围。
山上修士住在山下,逢年过节,往往很早就开始四处走动,尤其临近年关的这一月,街巷中的碰巧偶遇,低声下气的登门拜访,甫一见面,总要拱手道一声“拜个早年”。
临山城中,市井坊间的烟火气极重,却又略有不同。
大清早。
天还未亮的时候,小丫头柳瀅就已经推开房门,迎着今年又一场大雪口吐热气白雾,身旁跟着同样早起的鸦儿姑娘,两人一个练拳,一个练剑。
距离那一日撕坏书本,已经过去了相当一段时间,而武山弟子的人数也已经从九变八。孙正浩的去向具体如何,山上弟子,无一人知晓,只知道打从那日之后,这人便没了踪影,究竟是离开学府回了那个所谓的“小地方”,还是离开武山转投炼器山,没人在乎,只在那日之后,云泽又一次跟老人姒庸闲聊之时,提起这件事,老人并未直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那位道心崩坏的武山弟子,既没有回家,也不曾投奔武山,而是去了北域姒家,是否还有机会能够回来不一定,毕竟破而后立这种事,难。
云泽没太放在心上,而是正在考虑是否需要请假回一趟东海。
毕竟今年还没回去过。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有些担心六姑姑云温裳。
弟子房中,云泽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已经维持一整夜的混元桩功,不同于其他季节,尤其云泽不爱关窗,所以一身大汗,热气腾腾,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真就是一副七窍生烟连同头顶都在冒烟的奇怪模样。
但也仍是这一身衣裳,不必更换,结束了混元桩功的修炼之后,就将双手揣袖,开始绕着桌子散步,步伐有急有缓,有大有小,其实整体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毕竟统共也就只有八步而已,不多不少,正是来自八卦诀中的八卦走桩。只是随着云泽一步步走过,桌上点燃的灯烛,竟是打从最开始的寒风入窗而摇曳,逐渐变得稳定下来,火苗笔直向上,偶尔微微跳动,也只是因为烛芯蜡油的关系才会如此,却没有哪怕一缕寒风能够吹上桌面。
桌子四周,前后左右统共八个脚印,一次次走过,一次次踩下,已经变得格外分明,尤其烛火辉映,隐隐反光,显然是半年以来,已经走过不知多少次。
所以每天早起练拳这种事,云泽总是看似最晚。
并且总是要比每天都是最早出门的鸦儿姑娘、柳瀅与项威,晚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
站桩一夜,走桩百遍。
日复一日,尽管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放松下来,睡上一觉,但早起之后,走桩百遍仍是不会轻易放下,所以几乎每天都是同样的情形,哪怕如今已是隆冬之际,天亮极晚,云泽也总会等到天亮才出门。每逢此间,更高一些的那座平地上,几乎不比鸦儿姑娘几人晚了多久出门练拳的吴麟子,总会将目光放在弟子房门前伸懒腰的云泽身上,眼神复杂,转瞬即逝。
或许这件事打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但无论项威还是卢取,都是自从孙正浩离开武山之后,方才有所察觉。
后者一如既往游山玩水一般的刷枪散步,只比云泽出门早了不到半盏茶时间,远远看过那位已经递拳百万的少年一眼之后,微微一笑,就不再理会,从半山腰走到临近山顶的凉亭,再从凉亭走到靠近山脚的位置,行迹路线并不固定,偶尔还会离开武山,走过悬空铁索桥,去往主峰,或是通过主峰走一走其他几座山,但无论去哪儿,这位几乎从来没有认真修炼过的武山弟子,都从来不会走上山顶最高处,也很少走到任何一座山的山脚下,似乎有着什么奇怪的避讳,就连偶尔离开学府去往磨刀崖,到了下山时的最后一级台阶,也总会大跨步直接迈过去。
除此之外,像是走上铁索横桥的第一步,走出铁索横桥的最后一步,以及登上主峰山顶的最后一步,都是如此,好像总在忌惮所谓的“首尾”一般,让人莫名其妙。
从未认真修行,但偏偏此人的修为却一直没有被落下,既不是武山上修为境界最高的那个,同时也不是最低的那个,偶尔还会一步不动留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等到修为境界更低一些的吴麟子逐渐追上之后,又忽然连破两个小境界,并且还是水到渠成一般,没有丝毫勉强,重新将其落在身后。
当然这些事只有老人姒庸能够看得出来。
奇也怪也。
但这里毕竟也是北中学府,任何奇怪,都不算奇怪。
就像那个名叫吴麟子的大山少年,最开始的时候,就连老人姒庸也被骗了过去,还以为这真是一个为人憨厚又勤勤恳恳的泥腿子少年,直到后来才隐约察觉,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又过一段时间才发觉,原来山上这些年轻一辈,真正算得上是直爽性子的,竟然只有钟乞游。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世道沧桑,无怪如斯。
...
出门之后,云泽照旧伸了个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