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知道这件事,急怒攻心,他的身体本就不好,经过此事后,更加不好了,终日缠绵病榻,
而母亲,自我入宫后,再也不曾和我有过半句交流,
哪怕在宫里撞见了,也当作全然不认识一般,比陌生人还不如。”
祈云衍将一切娓娓道来,在提及父母时,会无意识地停顿一下,
低沉磁性的声音,隔着经年的岁月,映上了檐房上透亮的灯笼,沉重而肃穆。
宫里的白日与黑夜一样的漫长煎熬,他总是孤身一人,枕着月凉如水,垂坐到天明。
见过了大漠孤烟,赏过了江南烟雨,听过了凉州孤曲,
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拘泥于这四四方方的一隅,每天见着同样的风景,同样的人,
既然不能摆脱,只能选择放任,任由坠入万丈深渊,
就这么,一点一滴地,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可是哪怕这么难熬,这么痛苦,他也不曾有过一丝后悔的情绪。
有什么好后悔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
只要云则好好的,就足够了。
燕奈奈还是第一个知道这些往事的,也是唯一的一个。
也许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那些打算深埋入心底的旧事,
怎么会在今日,撞入少女望向他的,那双黯淡失落的眸子后,选择了和盘托出。
“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会突生恍惚,
总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祈云衍,可是那个人不是我,又能是谁?”
一切道尽,颇有几分尘埃落定的意思。
祈云衍不知道燕奈奈会怎么看自己,
曾经救她的那个人,是个光明坦荡、可与日月争辉的少年将军,
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冷漠无情、与暗夜共存的燕国君后。
燕奈奈早晚要明白这一点的,曾经那个少年祈云衍早就死在了越北关的黄沙里,
几缕发丝顺着肩头滑下,微光浸润下,仿佛渡上了一层柔光。
祈云衍情绪复杂,比漆黑的夜色还要深沉,此刻正不避不躲,静静地看着少女,
“入宫这些年我也算做过了不少错事,不少人因我而死,手上也算间接地沾过了不少鲜血。”
他本来就不愿意当这个君后,自然不肯花费半点心思,替她管理偌大的后宫,
于是放权下去,任由那群人为了权力厮杀,争得你死我活。
最严重的那段时日,慎行司每天都会有无数宫人进去,血腥味甚至可以蔓延到旁边的殿宇。
那是皇宫里最黑暗的时期,宫里人人心惶惶,唯恐说错了一句话,被送去慎刑司。
若不是那群人最后的触手伸得太长,妄图对他动手,
他也不会选择出手整治,
若是奈奈无法接受心心念念的“祈云衍”变成这幅无情无心的模样,选择离开,
那么他不会多加纠缠,默默在身后守护她就好。
若是他能接受现在这个祈云衍,
算了,
他都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又怎么能要求其他人接受呢?
青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薄如蝶翼的长睫疲惫而厌倦地缓缓落下,遮住了幽深凤眸中最后的迟疑,
他看着她,神情平淡。
“奈奈,我希望你明白,我早已经不是当年救你的那个祈云衍了。”
伊瑜颜对上了他的视线,
不知从何时起,那双狭长漂亮的眸子不再如刚开始来时的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看不清晰的深潭,冷冽而黑沉。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少女的目光在青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便移了开去,
不像想象中的画面,她微微一笑,语气随意地反问,
“难道现在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就因为做了君后,手上沾了鲜血,就不是当初救我的那个祈云衍了吗?”
祈云衍一怔,
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伊瑜颜特意放轻了声音,
“祈云衍,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当年那个从游牧人手中救下我的少年。”
她投向他的目光难掩坚定,声音柔和又温软,像是在诉说一个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像是一把细细的钩子,勾着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位置。
身着白裳的青年立在那里,完美的脸部线条清冷隽逸得像是不染尘埃的料峭雪山,
祈云衍那双漆黑的眼眸,依旧是很纯粹的暗色,犹如夏夜,
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色彩,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晃动,随时要跌落,破碎。
曾经深深埋在心里的那根陈年旧刺,在她这一句话之下,忽然就消失了。
他闭一闭眼,将一切不该有的情绪掩去,
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我知道了。”
声音沉沉朗朗,
当一切都说开之后,两个人都能清楚的感觉得到,
一直以来,横在了两个人之间的那道玻璃,那面令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的玻璃,
忽地一下,全部都破碎了。
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