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止倒在伊瑜颜的怀里,平日里那么注重仪容的仙尊,如今却满身血污,从口鼻,双目,耳朵里不住有鲜血淌出。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血沫,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他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不过,先前与天道对抗,识海遭受反噬,
惩戒堂那五十灵鞭,更是雪上加霜,今日才堪堪捡回来一条命,又遭逢此变故……
沈洛止看着满脸慌乱的少女,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似乎是在透过她,看着其他人,亦或是怀念着什么人,
那张苍白的脸上,一点儿血色都不再有,连嘴唇都是青白的,
“我……我知道,你不是嘉禾。”
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沈洛止身上不断有血涌出,怎么也止不住,少女的动作变得几分无措起来,
“既如此,你为何……”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
她占据了叶嘉禾的身子,沈洛止知晓这一切,却没有迎来想象中谩骂,也没有丝毫的怨恨,
他竟轻轻地笑了出来,
“谢谢你啊,替嘉禾挽回了公道。”
伊瑜颜的心因这句话重重的一颤,她狼狈地别过脸,不忍再多看他一眼,
“沈洛止,你再撑一撑。”
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
沈洛止冲她摇头,那张血色斑驳的脸上,连五官都看不真切了,
“对不起啊,不想再撑了,我真的好累。”
他过来,不过是想最后再看上一眼“嘉禾”,
能为她再做最后一件事,如此这般,也算求仁得仁。
失血带来的眩晕让沈洛止过了半晌,才断断续续地从嗓子里发出破碎的声音,
“嘉禾,她走的时候……痛吗?”
伊瑜颜冲他摇头,哽咽道,
“不痛。”
“不痛……不痛就好。”
沈洛止的眼眶逐渐湿润起来,他想哭,可是顺着眼眶流下的,是血,不是泪。
不痛吗?真的不痛吗?
那个总是眉眼带笑,明媚如春的小姑娘在最美的年华里,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遭受众叛亲离,经千夫所指,最后……
被自己最爱的师尊亲手逼死,
她死时,她的师门,歌舞升平,其乐融融,庆祝他们的小师妹平安苏醒,安乐无忧。
而她却只能孤零零在了那个大雪夜里离去,任由尸身被大雪覆盖,腐烂,无人问津。
可是这一切能怪沈洛止吗?能怪叶嘉禾吗?
什么也怪不了。
爱也好,恨也罢,到了此刻,都将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散去,
沈洛止努力仰起目光,去张看“耶嘉禾”的脸,
他的小姑娘,长大以后真的很漂亮。
他轻声笑了笑,
“你和他好好的,代替……咳咳……替哟我……还有嘉禾好好看一看这人间。”
看到浑身沾染血迹的少女,他的话顿了顿,呓语般开口,
“抱歉,还是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这是他同伊瑜颜说的最后一句话,
白衣仙尊就这样躺在她的怀里,流尽了鲜血与眼泪,一点一滴地失去了气息,
嘉禾,我来找你了。
只是沈洛止永远不会知道,天上地上,沈洛止永远等不到叶嘉禾了,
因为叶嘉禾,早已经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了。
伊瑜颜缓缓地放下了沈洛止,恍惚中有谁拥住了她,
拥着她的少年怀抱温暖,在此刻格外具有力量,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寒冷。
伊瑜颜神色疲惫的靠在他的身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你都听到了,我不是叶嘉禾。”
“我只知道,聆音的那几年,一直都是你就够了。”
那个真正的叶嘉禾,幼时为他掬起过一簇微弱的火光,
让他那么努力地向上爬,爬到了高处,直到站在了最顶峰,才能遇见了她。
他感恩,怜悯,但是心里却清楚的明白,
他爱的一直都是那个在聆音,默默守护了三年的少宫主。
“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知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少宫主就够了。”
月亮高悬,洒向九州大地,一缕照亮了这端的沉默不语,一缕落在了那厢的疾驰奔走。
莫莲泽赤着双脚,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的裙脚沾上了脏污的泥泞,
足间与裸露在外的肌肤不断被荆棘划过,渗出血珠,却换不得她一次停留。
月色下奔跑的少女,不断有泪水自她的眼睛里涌出,
她不要在这里了,她要回家了,她想爸爸妈妈了,
她拼命地用衣袖擦去眼泪,脸被粗糙的衣料剐得生疼,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仿佛是冥冥注定一般,少女没有发现,她竟在不知不觉间跑来了思过崖,
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绵起伏的沟壑,还有飘渺浮沉的云雾,思过崖这么多年,从来不言不语,沉默着见证着一切悲欢离合,爱恨嗔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