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对这头公象合上眼帘。
那天安澜就站在栖息地附近,看着直升机从头顶轰鸣着经过,螺旋桨将风击乱,把那隐秘传播着的象之歌都打得粉碎。成年母象在这隆隆声响里不安地来回走动,卡拉——不愿意靠近水塘,但也不愿意放任异常状况出现的卡拉,当即决定带着几名家庭成员前去噪音传来的地方查看。
安澜冒险追上了这个小分队。
正是这次接近,让她后来被长辈们贴上了“看似乖巧其实也很调皮”的标签,母亲阿达尼亚连续好几天都满脸乌云;但也正是这次接近,让她获取了一个对家族存续至关重要的信息——
当象群走到时,公象正在挣扎着摆脱麻醉剂的影响,而完成了任务的医疗小组则在快速离开,不愿意在这个大象平原上多停留哪怕半分钟。
奇怪的是:即使拯救了一条生命,他们看起来也并不高兴,反而神色凝重,一边走一边争执着什么,有一位工作人员甚至懊丧地捂住了眼睛。
不断发育的听力让安澜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威胁大象生存的不是象牙贸易?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呢?......对,环境恶化是原因,对,人象冲突是原因,但这些就可以抹掉象牙贸易的问题吗?倒不如说这完全是不同的问题......”
有人大声说道。
“......保护工作缺乏资金支持,所以要变卖官方保存的象牙。去他的库存,去他的高昂保管成本,去他的放宽贸易管制......难道那些人不知道口子一旦打开,黑的白的都会跟着来吗?!”
“人们要生活。”另一个工作人员说,尽管他听起来也相当低落,“你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如果必要,他们可能会削减拨给保护区的款项。”
“计划是好的,但计划会执行成什么样呢?”第三个工作人员说,“一旦象牙贸易合法化,必然会为某些人渣和贪/腐分子大开方便之门,这次他们甚至还会躲藏在法律的裙裾底下。”
人们沉默了一会儿。
少顷,第一个声音又爆发出来。
“......他们还计划出售部分动物的合法猎杀权。”他说,“第一批可能会有超过五百头大象,条件是划定区域,限定时间,部分地带限定武/器。”
“没门,狩猎许可证?!”捂着眼睛的工作人员大吼道,“别告诉我他们计划在这里发,我会亲自去把他们掐死在卧室里的!”
又是一阵沉默。
“......可能是在北边。”有人不确信地说。
工作人员吵吵嚷嚷地上了车,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对法规修改形势不明朗的担忧和愤慨,但无论他们受到的冲击有多大,都不可能比听了个大概的安澜受到的冲击更加沉重。
她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保护区不断划定、野生动物保护力度不断上升和对盗猎分子打击力度不断增强这几个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非洲部分区域的非洲象数量迅猛增加,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可避免的人象冲突。
对政/府部门而言,允许象牙贸易会是一条相当不错的资金来源,而允许猎杀也会是一条相当节约成本的解决出路。
这个政策能否得到议会通过、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并最终得到无偏差实行暂且不论,安澜可以确定的是,类似的声音一旦出现就意味着某种态度达到了临界点。
或许不是全球,或许不是全境,或许只是在部分区域通过;或许不是今年,或许不是明年,甚至或许不是最近几年......但相关议案一定会年复一年地被提起,绝不会轻易销声匿迹。
动物无法和手握热武器的人类抗衡。
对那些足够聪明的动物来说,时间长了,它们的确可以总结出哪些区域危险、哪些区域安全的规律,但在此之前,需要有大量的性命去填——更何况,只需要一纸公文就能变更狩猎区。
“我们只能祈祷风暴来得晚一些。”
汽车发动前,安澜听到有工作人员说。
可她知道,祈祷是不够的。
如果卡拉家族想要最大程度地避免减员,就必须由一个可以在规律被总结出来之前更早得到关键信息的个体来带领,由一个可以和人类抗争的思路来调度。
换句话说——
为了保护这个家族,她必须要取得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