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的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数不清数量的斑鬣狗活跃在这片空地里,幼崽抬眼一看,就看到了蹒跚学步的同龄者,看到了从土包上嘻哈着跑过的亚成年,看到了敢怒不敢言只能生闷气的低位母兽,也看到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显得格外有存在感的巨大雌兽。
鬣狗女王懒洋洋地趴卧在那里,看起来对发生在眼前的事都兴趣泛泛,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有时不时抖动的耳朵泄露天机,告诉氏族成员们,它还在聆听着空地上的动静。
即使女王兴致不高,氏族成员们还是在争先恐后地朝着岩石靠拢,它们使出浑身解数,谦卑地臣服,迂回地讨好,只为了博取一瞬间的青睐。
少顷,一只看起来很凶悍的雌兽站了起来。就在它起身之后不久,另一只稍微年轻一些的雌兽也站了起来,它们走近女王,走到了比任何同类都要近的地方,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眼中的不满。
当这两只雌兽低下高傲的头颅时,岩石附近的其他雌兽都在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仿佛不愿意直面其中任何一位难得流露出的顺服。
幼崽驻足停留,出神地眺望了一会儿,直到走远的母兽再度折返,轻轻顶了顶它的脊背,才回过神来,跟着母亲继续往巢区深处行走。
它们走下小土坡,走过一个水塘,走到了洞穴跟前的空地上,在那里傲立着方圆数百米内唯一的一棵金合欢树,它看起来有些孤独,却不知为何长得格外郁郁葱葱,每一根枝条都在尽力伸展,为巢区里奔跑的孩子们洒下了一片宝贵的绿荫。
坐在树下的鬣狗们普遍很年轻,个个长着一身长毛,还在玩咬树枝拔河的游戏。它们的母亲坐在不远处,其中一只身上带着片落叶,另外两只则毛色偏金,仿佛飘落的雕羽,仿佛滚动的卷云。
嗅到陌生气味,这三只雌兽齐齐看来。
幼崽可以察觉到母亲在一瞬间紧绷起来的肌肉。
奇怪的是:明明岩石边上的阵仗更加浩大,可在母女俩绕了个大圈避开金合欢树,走到距离岩石不足十米的地方时,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的母亲却忽然放松了一点,好似知道在这里它是安全的,不会受到任何蛮不讲理的伤害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幼崽以为母亲会调转方向,去向女王献上自己的忠诚和问候,但它在原地踌躇了半晌,最后也只是低声啸叫,催促幼崽继续往前走,尽快走完这最后一小段的路程。
幼崽于是奔跑起来,摇摇晃晃地绕过一只趴卧着的老年雌兽,又跌跌撞撞地跳过另一只侧躺着的成年雌兽,在途中得到了一记凶戾的低吼。
越来越多带着幼崽的母兽出现在视野当中。
它正想着该怎样从中间挤过去,后颈却忽然一紧,原来是母亲终于有些不耐烦,低下头来叼住了它松软的颈皮。这一下视角歪斜,约有那么几秒钟,它看到了来时的方向,看到了岩石边满座的高朋,看到了那些大鬣狗身上带着的只有能征善战者才能成就的累累伤疤。
恰在这时,鬣狗女王抬头向这里望了一眼。
那视线是打量的,审视的,又可以说是好奇的,但独独不是轻蔑的,最高统治者真真切切地把低位的它看在了眼里,尽管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在母兽把它叼进洞穴之前,幼崽嗷叫了一声。
在泥土和乳汁的气味中,它会沉沉睡去,在睡梦中看到一只奔跑着的、似乎能把所有敌人都击溃的野兽,并在醒来时将这个梦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要爬到母亲温暖且柔软的腹部去,寻求在这个公共巢区里唯一稳定的热源。
它会一点一点长大,在初始地位确认中凭借快速膨胀的体型和狡猾的伎俩把同龄者压在底下,在基础社交中认识两三个能够相伴终生的盟友,在观摩狩猎中缠上一只脾气凶暴的雌性高位者。
它会渐渐崭露头角,克服出身带来的短处,战胜同期成熟的小联盟,扛住帕维卡和帕莫嘉姐妹在尽释前嫌后共同带来的压力,被新任女王和它的后裔当做必须要尽快打压的存在,并最终沥干从底层泥潭里带来的水,成为母亲最出众的子嗣,成为同盟的庇护者,成为氏族的开拓者,成为一个崭新王朝的奠基者。
有朝一日,它也会和从前那些伟大的女王一样,越过自己最好的年岁,缓慢地老去,曾经强健的肢体开始变得枯瘦,曾经锐利的爪牙开始变得圆钝,曾经密实的皮毛开始变得苍白、稀疏,就连最微弱的风雨都能穿透它们的防护。
它会疲惫地坐在大树下,看着它的孩子们,它孩子的孩子们,在空地上自由自在地奔跑。
到那时,它会想起年少时分做过的这个幻梦,想起女王的目光,想起自己是在何时何地看到了星星,并在某个不愿再任人欺凌的夜晚暗暗发愿,希望能够触碰星河,或者降落云端。
它会怀着复杂的心绪,走到女王埋骨的风口。
在那里,总是长久地坐着一只雄兽,它看起来十分苍老,耳朵破碎,眼皮耷拉,毛发干枯,但却有着寻常雄兽无法想象的族群认可,有着超乎寻常的智慧,有着一双调皮的、温暖的圆眼睛。
它会加入到怀念旧事的小茶话会里。
它会记起女王的宽厚,记起它的仁慈,记起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