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兵们散了。
皇帝在大帐中枯坐着。
几个宫女正在缝补那道口子,不敢多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把朕当做是臭狗屎了。
皇帝看看左右,唯有韩石头依旧。
这世间都背叛了朕,唯有石头依旧忠心耿耿。
皇帝的阴狠心肠中,第一次生出了感动之情。
他觉得手有些发痒,下意识的道:“准备歌舞。”
歌舞是他的爱好,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可话一出口,皇帝就愣住了。
那个女人不在了。
谁来陪朕歌舞?
他想起身,可却觉得腰腿酸胀。他坚持着撑住桉几站起来,“去太上皇那里。”
太上皇的日子依旧逍遥,喝着小酒,见他进来,就斜睨着他问道:“众叛亲离了?”
皇帝坐下,“酒来。”
宫女送上酒水。
皇帝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最后干脆拿起酒壶往嘴里灌。
太上皇却好整以暇的品酒,吃着小菜,他放下快子,澹澹的道:“军中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粮。哪怕是盖世名将,一旦军中断粮也无可奈何。
你以为自己是谁?明明早有警兆,你却置若罔闻,依旧迷醉于自己的权术手腕中,觉着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是杨松成。”皇帝放下酒壶,伸手抹了一下胡须上的酒渍,冷笑道:“他就希望朕死在此地,如此,三郎便能继位。他便能操纵朝政。”
“兵乱兵乱,此等时候该做的不是杀什么梁氏兄妹。”
太上皇讥诮的道:“彼时你只需拿下几个民愤极大的蠢货来开刀就是了,再令梁氏兄妹出来谢罪,贬为庶民,那些乱兵便有了台阶。
杀人,谢罪,贬为平民,这便是浪潮般的,一波接着一波。那些粗俗的武人顿时觉着心满意足,至此,你的威严保住了,梁氏兄妹也保全了。臣子和天下人自然会觉着你有情有义,有担当。岂不更好?”
“此时你说这些作甚?”皇帝冷笑道:“乱兵围困之下,换了你,可有这般从容?”
太上皇突然怅然叹息,“那年,你我父子发动宫变,朕掌总,你带着那些人突袭宫中。阿娘手段高超,说实话,朕并无把握。朕不断接到消息,说你面对宫中护卫质疑,依旧从容不迫的湖弄了他们。那时的你,雄姿英发……”
太上皇看着皇帝,“曾几何时,你也须发斑白,也没了那等英气。这是为何?”
“在那个位置坐久了。”皇帝有些茫然,“坐在那里,朕便觉着自己是神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言兴邦,一言定人生死。”
“于是你就迷失了。”太上皇笑道:“阿娘曾说,做了帝王就得有个目标,心中就得有江山,否则,用不了多久便会迷失在权力欲望之中。朕当初做帝王时日太短,没觉着这番话如何。此刻看来,阿娘果然清醒。”
而皇帝,却迷失了。
“那些乱兵此刻对朕颇为警惕,后续若是叛军追杀,朕担心他们会逃窜。”
皇帝担心的是这个。
“帝王存身之道是什么?威严。”太上皇喝了口酒水,“失去了尊严的帝王,若是不肯退,迟早会被臣子反噬。”
“你就想看到朕如同你一般落魄。”皇帝冷笑,“你是太上皇,朕若是退位,你该是什么?”
太上皇澹澹的道:“太太上皇。”
二人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韩石头进来,“陛下,虢国夫人在路县遇难。”
那个女人死了?
皇帝的眼中并无伤心之意,“地方官吏对朕也怠慢了。若是到了蜀地,朕担心当地官吏与大族不善。”
“除非他们想谋反。”太上皇鄙夷的道:“就算是朕去,他们也不敢如何。你却怯了。”
“也是。”皇帝用双手搓搓脸,“朕有些不安。”
“你不安什么朕知晓。”太上皇有些幸灾乐祸的道:“你此刻定然是想组建大军,掌控大军。如此,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这一切都得看关中之外的那场大战。若是叛军获胜,石忠唐还得先镇压关中,顾不上追杀你。
若是那个孽种获胜,你就得小心了。他打着的是讨逆旗号,为父报仇理所当然。他若是大胜,弄不好便会衔尾追杀。”
“石忠唐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手,如何会败?”
“可石忠唐若是获胜,大唐江山便没了。那个孽种获胜,至少国祚还能延续。”
皇帝抬眸,眼神冷的恍若神灵。
“朕若是不在了,大唐国祚如何,与朕何干?”
……
杨松成躲在帐篷里接收着各方消息。
“陛下去了太上皇那里。”
“军中将领们自发聚集议事。”
“官员们在结党。”
乱!
杨松成摇摇头。
“关键是那场大战。”
郑琦揉着太阳穴,“希望石逆能取胜。”
……
周遵父子昨夜看了一出大戏,回来后,不少权贵来求见。一见面后,就是各种暗示,表示自己对周氏的姑爷各种敬仰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