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治还穿着生前的那套衣裳,胸襟上满是已经干竭的黑色血渍。
由于去世已久,尸身僵硬,即便买来了寿衣,但仍旧很难穿得上。两个来帮忙收殓的人累得一头大汗,才总算将寿衣套了上去,却显得异常的别扭,看着就不舒服。
停尸房光线昏暗,白蓉萱踏进去的时候,仿佛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四周静悄悄的,让白蓉萱从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恍惚中,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一次才彻底的死了,来到了所有人谈之色变的黄泉地狱。
白蓉萱泪如雨下。
停尸间内摆放着十几张简陋的木板床,白修治就躺在其中一张,身上还盖着一块白布。
白蓉萱跟哥哥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原来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彼此之间隔着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白蓉萱心痛不已。重活一世,她还是没能改变哥哥的命运,一切都延续着前世的轨迹前行,哥哥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宛如早春枝头的桃花,凋零在第一场入夏的雨中。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那么多的抱负没有来得及施展……他该有多么地不甘心啊?
白蓉萱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商君卓反而显得十分淡定。或许是渐渐接受了白修治已经离自己远去的事实,她的心平静得像是一池湖水。她甚至觉得白修治此刻只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翻身坐起来,笑着问他晚上要吃什么去?
他明明最不喜欢外面的饭食,却总喜欢由着自己的性格来决定。
那脸上的笑容仿佛三月的春光,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片柔和的温暖之中。
白修治啊……你这个大骗子!
明明说好要走完一辈子的,可你最终还是丢下了我一个人……
那些动听悦耳的海誓山盟,此刻回头再想起也只会让人觉得神伤,恍若隔世。
商君卓缓缓抚摸向自己的小腹。
这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共同流着她和白修治血脉的孩子。
修治啊……
你就要做父亲了。
你一定会是个非常合格的父亲,会耐心地陪着孩子长大,会在孩子惹恼自己的时候主动挡在他的面前,会看着他咿咿呀呀学说话,摇摇晃晃学走路,看着他一路成长,成家立业,过上自己想过的人生。
你一定会的,是不是?
商君卓想着想着,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滴了下来。
负责收殓的人见家人到场,缓缓掀开了罩在白修治身上的白布。
除了嘴唇有些发紫之外,他还和生前一般俊秀,面容没有丝毫狰狞可怕。商君卓远远的看到他的眉眼,痛得连呼吸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缓缓停住了步子,不敢再向前一步。
白蓉萱却放开了她的手,慢慢走上前去。
她已经隔得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哥哥了。印象中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前世哥哥离家去南京之前,他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家人们送他去渡头,唐老夫人和唐崧舟对他细细交待,眼神里全是殷切的希望。白修治得体的一一应付完众人,这才缓缓地走到她面前来,本能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头。
白蓉萱早上才梳了头发,不愿意的避了开去。白修治微微笑道,“大姑娘了,以后都不能再随便逗弄了。”
白蓉萱低垂着头,始终没勇气抬头看哥哥的眼睛。她生怕自己动一动,眼泪随时都会掉下来。
她不想哥哥远行。
自小到大,她还跟哥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这么远呢?
之前她就已经闹过了一次别扭,唐氏和黄氏连番上阵也劝不好,最终唐氏只能无奈地作罢,“傻丫头,你哥哥又不是去玩的,他是去读书的。”
白蓉萱生硬地道,“杭州城又不是读不了书,干吗去那么远的地方?”
唐氏拿她没办法,只当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与黄氏道,“算了算了,由着她去吧,再大点儿就什么都懂了。”
黄氏却私底下对白蓉萱道,“治哥离家,最伤心难过的就是你母亲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心里惦记,只是嘴上不说罢了。你要是再闹小性,不是让她更难受吗?”
白蓉萱这才表现得好了一些,但每次见到白修治总是没好脸子,好像出门求学都是他的错一般。
最后还是唐老夫人,趁着天气好,命人套了马车,只带了白蓉萱和李嬷嬷两人出了门。年纪还小的唐学茹知道后哭天抢地的追了出来,最终还是被崔妈妈强行抱走了。唐学茹哭喊着道,“白蓉萱,你这个叛徒!出门玩不带着我,我再也不理你了……”眼看着没什么作用,又大声道,“你回来的时候好歹给我带点炸果子,要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唐老夫人笑呵呵的带着白蓉萱去了渡头。
运河的河水滔滔不绝的沿着河堤向东流去。
祖孙二人沿着河堤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李嬷嬷远远地跟在后面,并没有叨扰两人的意思。
唐老夫人一直没有开口,还是白蓉萱担心她的腿脚,不安地道,“祖母,别走了。这里的路坑坑洼洼的,小心您的脚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