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羲凰自然而然走到上座,落座后也示意几人入座。可只有陈瑾谢了礼重新落座,其他三人站在陈瑾身后。
陈瑾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羲凰,说道,“先生看着比起从前的确雍容华贵不少,以王妃之尊会客,想必会有诸多不便吧?”说完目光瞥向门口,看得到门外的两个人影。
听到陈瑾称呼自己为先生,顾羲凰有一种梦回潇州的错觉。从前在潇州的绘墨书院里,陈瑾便是如此称呼她的。回想一年前的自己,只觉得这一年过得格外艰辛。她摇了摇头,示意门外的人无妨,回道,“多谢陈瑾先生关心。”
“我此次从潇州而来是为庆贺先生大婚,所以带了些潇州的特产小礼。乡野之物,还请先生不要嫌弃。”陈瑾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身后那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苍羽,你替我将礼单交予先生。”
苍羽接了信,每走一步都发不出任何声响,他站到顾羲凰的面前,恭敬地垂首将信递上。苍羽伸出的手臂上露出狰狞可怖的刀疤与伤痕,虽然年代已久,看着仍是触目惊心。曾经被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因为落难倒在绘墨书院的门外,顾羲凰一时心软救下了他,他便化名留在陈瑾身边做了他的左右手。
绘墨书院,是陈瑾二十年前离京之后选在潇州的落脚之处。陈瑾原本是前朝的进士,满腹才学一腔热忱,奈何当初的朝廷已经是顾氏的天下,若不做顾家的门生,即便再有才学也只会被排挤算计。陈瑾入仕时一心想做个好官,实现抱负,可遇到这个境地,一怒之下辞官离开去往潇州。用全部的家当买下了绘墨书院,从此成为书院的先生。
陈瑾到潇州的第二年,白伯安便篡位取而代之。五年之后,陈瑾因是潇州本地最有名的先生,被顾之徽请到府上作为顾羲凰的启蒙先生。可他见到顾羲凰的第一眼,从她眼中看到并非孩童该有的隐忍与沧桑。在教授她诗书的过程中,陈瑾从字里行间听出顾之徽乃是前朝顾氏的后裔,却不知道顾羲凰就是前朝公主。他对顾氏有诸多恨意,原本想辞了这份差事。但顾羲凰是个才思敏捷的孩子,他并不忍心断了她的求学之路,便一直教她到十岁。
十岁之后,顾羲凰开始有机会能出门到绘墨书院接触到更多同龄人。但她总是沉默寡言,有时会默默地坐在一旁听旁人说话,不管说些什么都听得聚精会神。黄昏时分顾之徽便会派人来接她,她总是不舍得离开。
有一日大雨,潇州的雨势从来都不会超过半个时辰,顾羲凰没有等到来接她回府的人,就站在门口的房檐下看着暴雨。不多时,只见从暴雨中冲出一个人来朝着她的方向踉跄着跌倒,却在看到她并未慌乱的神色后,一步步向她爬去。
那个人一身鲜血,暴雨冲刷掉他身上的血迹,在地上汇聚成一摊刺眼的红色。他伸出手攀住顾羲凰脚边的石阶,用最后一丝气息喊道,“小姑娘……救我。”然后昏厥了过去。
顾羲凰几乎是第一时间拔腿就跑,她说不出自己的情绪,可她感觉到一直平静如水的生活里像是被丢进一颗石子,有什么打乱了她的生活。她跑进陈瑾的书房,上气不接下气地将经过快速复述,也不等陈瑾权衡利弊,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带到大门口。
陈瑾皱着眉头看着倒在暴雨血泊里的人,转而向顾羲凰问道,“昭熙,你真的要救他?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要救他!”顾羲凰害怕陈瑾在雨声里听不到自己说话,大声地回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要救他!”
“为什么?”
当时的顾羲凰说不出是为什么,她只是紧紧攥着陈瑾的衣袖,用一种近乎绝望地眼神望着他,“先生,我要救他。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要花多少钱我都要救他。求求你帮帮我。”
陈瑾只好把这个人拖进了书院里,因为他的伤势过重看着不像是寻常身份,以免惹祸上身,陈瑾只好自己买了伤药回来替他治伤。死马当作活马医,加上这个人的求生意志很强,修养了三天后终于恢复了神志。
这个人就是苍羽。
苍羽醒来的那天,顾羲凰也在书院里。他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审视着这位救命恩人,脸上露出几分疲态。
“我以为你不会救我的。”苍羽说话时,脸上的神情难以捉摸。
“我想救你。”
顾羲凰其实说不清楚这种不管不顾的情绪究竟起源于何处,但当她看到他不顾一切地从暴雨里冲出来时,她想到的是被困在囚牢之中的自己。她想要救下这个人,也想要救下自己。
或许是这种情绪过于强烈,从她不会藏拙的眼睛里轻易就流露出来。苍羽笑了笑,说道,“没想到我的救命恩人竟然会是个小女孩。你今年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我今年十岁,名字却不能告诉你。”顾羲凰说话时透着几分老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既然能在这里重获新生,不如就由我的小恩人替我取个新名字吧。”
顾羲凰想起前些天因为自己宠爱一只新得的翠羽鹦鹉,有些荒废学业,顾之徽一怒之下将鹦鹉摔死。她为此痛哭了好几日,却不得不继续用功读书。
“苍羽……就叫苍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