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霞飞路灰蒙蒙的,方城慢慢地走在路边,身体有些微微地发冷。
方城的脑子里既一片空白,又似乎被太多的东西填充得满满当当的。
空白是没有方向,而满脑子的东西都是一夜之间塞进来的每个人,每个人身后不同凡响的秘密。
去哪里?
方城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渔阳弄言四海的老宅。
言四海是方城到上海来见的第一个本地同志,也是第一个牺牲在他面前的战友。
一切重新开始。
方城定了定神,左右看了看,疾步走向一辆停在霞飞路的人力车。
渔阳弄就在静安小学边上,离霞飞路并不远。
车夫跑得很卖力,因为方城答应给他双倍的脚钱。
渔阳弄巷口很冷清,一位卖早点的大娘已经在巷子拾掇,生着煤炉子,还没有摆好的矮桌椅堆在一旁。
那个位置本是魏万山卖馄饨的。
方城竖起衣领,缩了缩脖子轻轻地从她身后走进了渔阳弄。
言四海的宅子在巷子进去没多远,他牺牲在里面,胡为东也牺牲在那里。
可能是一种宿命吧,方城心里有些感伤。
门被一把生锈斑驳的大锁锁住了,这应该是上次胡为东遇害后,上海警察局派人来清理现场,顺便把宅子给锁了。
这种锁难不住方城,他伸出手来,从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用指甲轻轻地把树枝剥成几根更细的木棍,将细木棍捅进锁眼里,捣鼓了三五下,锁开了。
方城取下锁,挂在门上,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又背过手去将门带上。
屋里很暗,可是言四海的卧室却有些淡淡的青白的光芒,方城心里一紧,难道里面有人?
方城从兜里掏出手枪,那把黑色的勃朗宁手枪,双手紧紧地握着枪柄,双膝略有些弯曲,弓着腰,向卧室慢慢走去。
里面没有人,屋里的淡淡地光线是从窗户射进来的,天慢慢地露出了鱼肚白,大开的窗户让言四海的卧室亮堂起来。
方城环视了一下屋内,床上有些凌乱,还有一滩干涸了的血迹淌在床前。而那把椅子却翻倒在床边,那是胡为东为了给袁克佑争取时间提着椅子砸向躺在床上的特务,袁克佑一枪击毙了床上的特务。
方城缓缓地放下枪,弯下腰去,把翻倒的藤椅扶正,慢慢地坐了下来。
可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心里升起。
不对吗?方城又问自己,这就是袁克佑营救老胡的现场,两个特务看管着胡为东,一个躺在言四海的床上,一个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
袁克佑从窗外伸进手来拧断窗边特务的脖子,细微的声响引起了躺在床上特务的警觉,面对着窗户的胡为东看得很清楚,就在躺在床上特务做出反应的刹那,他用尽力气将自己坐的藤椅丢了过去。
袁克佑迅速开枪击毙了那个特务。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方城的脑子里又有一个声音问自己。
一个特务坐在窗户边上,一个特务躺在床上。
为何他的视线都离开了这扇窗户?而且都是在背对着窗户?
方城百思不解,要么是这两个人故意为之,要么就是这两个特务都是新手,连基本的特工守则都没有学会。
窗户!
突然,方城睁大眼睛看着打开的窗户。
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它!
既然言四海的宅子被上海警察局锁上了,他们一定是来过现场的,现在没有任何变化。但他们绝对不会不关窗户的。
现在这扇窗户一直打开着,只能说明一定有人又偷偷地进来过,从窗户进来,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一个被锁闭的现场,如果是警察局的人要进来,他们完全可以打开门前的铁锁就够了,绝对不会翻窗进来。
从窗户进来的人绝对不会是军统或警察局的人。
要么是自己人,要么是……
金裁缝的人!
方城站起身来,趁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把整个屋子又环视了一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没有翻动的痕迹。
他翻窗进来干什么?
只是,方城总觉得某个地方与他第一次来言四海家里有略微的差别,这种差别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方城慢慢地在卧室里踱来踱去,仔细地观察和回想。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方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些暖和。
此地不能久留,等到天大亮,渔阳弄的邻居出门了,方城就不好出去了。
方城讪讪地摇摇头,正准备转身,突然他的眼前一亮。
他偏过头去,注意到门边书桌上的一叠书。
方城很确信,这叠书里少了一本!
自己从小被父亲方从恩逼着读书,对书籍既是喜爱又是痛恨,自然对书籍非常的敏感,上次把文重月带到这里来的时候,他还瞟了一眼桌上的书,共九本,一定不会错的。
现在只有八本,方城只需要瞟一眼,就很确定。
有人拿走了一本书,而且就是翻窗而入的人。
方城没有去动那一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