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走回前山,来到一处断崖。
燕十三杵剑坐在断崖前,目光紧紧盯着天上那道辉煌无比的天门,即便赵政来到他的身后,他也没有回身去看,而是问道:“你说,我若是跨入天门,能不能再活着回来?”
赵政叹了口气,并没有选择回答这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道:“方才我去到校场,瞧出人心各异,便以威势镇压,逼迫他们与我们站在一处,他们明面上虽然没有驳斥,但若是到了那一日,我真不知道......能有几人能与我们并肩。”
人心最是难测,‘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
燕十三摇了摇头,说道:“人各有志,你又何必将自己的志气强加于他人?”
赵政坐在一旁,淡淡笑道:
“其实......我心里没有什么志气,我是个俗人,只想权势显赫、富贵终生。同时,我也是个贪恋红尘的人,对你们梦寐以求的大自由并不感兴趣,若是能够活着,我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燕十三终于侧目,看了眼赵政。
赵政抓了把身前的黄土,朝断崖轻轻挥洒,继续道:
“天下皆知,我师父是李三思,李三思是谁,他是圣人降世,他用自身性命为天下读书人开了修行路,我既然是圣人亲自教出的弟子,又怎么敢坠他威名?”
“若是连我都惧怕天道,天底下的修行者与读书人会如何看我的师傅?旁人辱我骂我恨我杀我,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师父的身后之名。所以,即便是装,我也要装的像个心怀大义的正人君子。所以,即便是百死无生,我也要立于万人之前,请以浩然正气。”
“我的心里时常有个声音在说,赵政啊赵政,你分明是个阴险毒辣、凶狠暴戾的人啊,你怎么会为了那群愚蠢的人而献出一切。每当这时,又会有个声音告诉我,就算你是个十足的王八蛋,但你也绝不能做出王八蛋的事情来,论迹不论心,便是如此了。”
燕十三看着赵政,看了很久。
直到今日,他才看懂赵政。
这是一头凶兽,被人绑起手脚的凶兽。
捆住这头凶兽手脚的人,正是李三思。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终其一生,都不会做危害人间之事。”
这是赵政对自身的定义。
燕十三叹了口气,问道:“公孙未呢,还没出山吗?”
十年前,公孙未破境入不惑之后,便辞别轮回,隐于江湖。
也是因此,新出的江湖侠客榜,才没有凉刀公孙未的名号,但谁也不会否认,公孙未是除了张火华之外,人间最强的刀修。
赵政笑道:“再有十日,公孙未便会出山。”
他不知道公孙未在何处。
但他知道,若是人间有难,公孙未一定会来。
这座江湖上有很多人,但能被称为江湖人的人着实不多,公孙未算是一个。
......
又五日。
无名荒野,一处破旧的村落。
王十八沿着星光的指引,来到这片村子,寻到了在田野奋力挥动锄头的宁立。
宁立脸上添了许多皱纹,与之前相比苍老了些,满头墨发变得白黑相间,胡子拉碴,眉眼颓气十足,一身如同谪仙般飘然的气质,也荡然无存。
任谁都不会想到,此时正在田野忙活的这个中年人,曾几何时还是以天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将无数聪明人玩弄于股掌的绝世人物。
王十八按着宁立的锄头,问道:“咱们能赢吗?”
宁立用搭在肩头的白布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你是算命的,我不是。”
王十八追问道:“宁钰会不会出手?”
宁立将王十八推开一旁,继续挥动锄头,闷声答道:“仙人之事,该去问仙人才是。”
王十八傻了眼,“你退隐江湖几年,怎么还性情大变了?”
宁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本身就是这般惫懒性情,只不过那些年月为了人间的安危,不得已装出一副子高深莫测的模样。我的事情既然做完了,还要装模作样,岂不是脑子有病?”
王十八凝噎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是,如今人间有难,你也该重出江湖了啊!”
宁立瞥了王十八一眼,皱眉道:“人间有难,关我屁事!”
王十八呆若木鸡,愣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直到半个时辰后,宁立忙完了地里的农活,将锄头扛在肩上,往村子方向走,走到了一半,回身看了眼待在原处的王十八,漫不经心道:
“天意难测,仙人心思,尤甚天意,更是难测。这些年月,我所做的一切事情,皆是出于仙人授意,全然写在明字卷天书上。我虽然按部就班的将这些事情一一做完,但我却始终无法理解,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宁钰不仅是我的儿子,更是人间的仙人,与其说是我亲手将他逼到悬崖峭壁、赐他以惨烈命运,不如说将他逼到悬崖峭壁的人,是三千多年前的他自己。他的心思,不仅你我猜不出,就连天道也猜不出,唯有如此,才有与天道落子对弈的资格。”
“王十八,你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