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凡轻按桌案,略微低眉,嗓音低沉,缓缓说道:
“父亲,我对于您曾经做过、或者将要做出的事情,从未心生埋怨。我只是觉着......即便您真的为了什么天下大义、要取走我的性命,也总该知会我一声吧,为何偏偏要将我当成傻子一般?”
“即便您只是说一句,‘不凡啊,我是你爹,你去死吧。’,我也认了。我愿意为了您的理想舍弃一身性命。我宁钰、宁不凡,身为您的儿子,被您亲手抚育至及冠成人,无非是将欠您的恩情一道还回去罢了,这......又有何难?”
“我不惧死,我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他一连串的话语,说的字字平稳、极为平静,仿似说出的不是关乎天下与性命的事情,而是一件很是寻常的小事儿。
可,他的语气越是平静,宁立心里的滋味越不好受。
说句实在话,人生在世......孰能无情?
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是宁立这般悟透了三卷天书、将天下道理揽入胸中的读书人?
不过,有的时候书读的太多,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儿。
越是讲理的人,便越是在乎自身利害、便越是在乎天下人间。
真正有了圣贤之心的读书人,都是六亲不认的‘无情人’。
舍小家,谋人间出路,杀一子,救无数黎民。
这分明是这天底下,最合算的一笔买卖了。
不是吗?
.......
宁立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儿子,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略微抬眉看着天穹呼啸划过的刺骨飞雪,轻声道:
“我记着......去年我在洛水城见过王十九一面,他曾问过我,‘既然宁钰是天命不可测之人,为何要将他安插上天机榜首之位?’,我这般回他,‘我宁立的儿子,当这天机榜首,绰绰有余’。”
“如今看来,在这江湖的三年磨砺,你确实有了足以登临天机榜的魄力与智慧,为父很是欣慰。不过......拥有足够的智慧,也并不见得是一件
。好事。”
“愚蠢的人仰望天穹,只能看得到烈阳、皎月、群星、风云、飞鸟。而聪明的人往天上看,却只能看到一根又一根泛着寒意的铁链,令人不寒而栗。这些锁链将我们牢牢锁在人间,不得解脱。”
宁立蓦然转身,将目光放在宁不凡身上,字字铿锵,言辞凿凿,“人间的自由,必须我辈来争取,必须以我们的鲜血染红星空,劈碎锁链,砍断牢笼,踏碎那天,大步前行!”
宁不凡久久沉默,目光复杂,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宁立呼出一口浊气,低眉发问,“为了后辈的大自由,天下谁人能不死,天下谁人可不死,天下谁人敢不死?”
一个是,拥有崇高理想、且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父亲。
一个是,没有丝毫野望、想与心上人共度余生的儿子。
两人之间,矛盾似乎不可避免,像是凭空生出了一层厚厚的隔阂。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便是不忠。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不亡便是不孝。
宁不凡并非良善之辈,否则也万万走不到如今地步,可他即便再多么无情、冷漠、自私,也做不出将剑指向父亲的事情,于是......他的心中,已经有了认命的觉悟。
宁立目光低垂下去,忽然说道:
“钰儿,为父要做的事,与你无关,我从未想过要让你顺从我的安排。君不善、臣不必忠,父不慈、子不必孝。即便,我要以你为棋,与天落子,可你......为何就不能反驳一二呢?”
这话,让宁不凡怔神片刻,心中掀起层层波澜。
到了今日,他才发现,原来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的父亲,竟有着如此矛盾且复杂的心思。
正如羡鱼一般。
羡鱼要杀宁不凡,却不愿让宁不凡死在她的手里。
宁立要杀宁不凡,也不愿让宁不凡顺从他的安排。
“我要做的事情,是我的事情,”宁立坐回靠背椅,平静说道:“但你要做的事情,是你的事情。”
宁不凡缓缓点头,“即便是私心作祟,我也要说,我真
。的很想活下去,就算不为自己,也为母亲、也为安琪。我不想让她们伤心,我不敢想象她们悲伤落泪的情景。”
宁立终于展露出笑意,“那便提子,破我之局。”
天下大势为棋盘,世间众生为棋子,起先是仵世子阳与司涯对弈,如今却轮到宁立与宁不凡对弈。
宁立执黑先行,宁不凡便要执白,以后破先。
父子之间,本不该如此,却也只能如此。
“父亲,既然您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我有几个问题,请父亲解答。”宁不凡伸手拨去桌案上的杂雪,稍顿片刻,问道:
“其一,三千多年前,红尘仙与九位弟子一道跨过天门,杀尽仙人,为何在三千多年后,王大爷以明字卷天书强开天门之时,还会有许多仙人降临?”
宁立颔首,目中闪过一丝赞赏,轻笑道:
“看来,你虽融入红尘仙两魂,却还没有完全继承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