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
许是这些日连绵暴雨的缘故,天穹仍是乌云密布,不见阳光,死气沉沉、
承天殿内,仍是一片昏暗。
在四位侍女的侍奉下,长孙婉儿坐在铜镜前,凝望着铜镜里的陌生女子,无声笑笑。
这笑意里,有嘲弄,更多的则是讥讽。
铜镜里的女子,身上披着一袭牡丹华服,头戴凤霞金冠,只是薄施粉黛,便似出水芙蓉般,秀美脱俗。
尤其是那双泛着水雾的秋水眸子,更添怜惜。
至于,犹如羊脂白玉般的晶莹肌肤,在昏暗灯火映射下,似乎熠熠闪烁,仿似浑然天成。
“娘娘,您可真好看!”
一位侍女忍不住出声赞叹。
长孙婉儿轻轻摆手,嗓音嘶哑,“出去。”
方才说话的侍女,以为是擅自开口,惹了不快,连忙惶恐跪地,用力叩首,“娘娘饶命,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这一跪下,余下三位侍女皆随之下跪,一同告饶。
长孙婉儿轻声道:“出去。”
上位者总是立在山巅最高处,俯瞰天下,看着一个又一个沿着绳索往上爬的下位者。
上位者手里握着刀剑,可以凭借喜好,轻易斩断绳索,让下位者跌入无尽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对于侍奉长孙婉儿的四位侍女而言,长孙婉儿便是顶破了天的上位者。
而对于长孙婉儿而言,云烨便是她不敢面对的上位者。
上位者的手中,永远攥着下位者的性命。
其实,在某些方面,长孙婉儿与这四位侍女颇有些相似之处。
四位年岁不大的小侍女,为了一句随口说出的话,怕引得长孙婉儿发怒,便惶恐难当,跪地叩首,险些就要被吓得哭出声来。
长孙婉儿明明被云烨欺骗利用,还被诛杀一族血脉,却被云烨三两句彻底击溃,如今竟还要装扮得体,待在寝殿,等着云烨的临幸。
既可悲,又可笑。
四位小侍女躬身退去时,心头仍是惴惴不安。
长孙婉儿伸手摸向铜镜,沉默良久,目光茫然。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云烨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婉儿,你可不要奢望这一次......还会有人来救你。
长孙婉儿顺着这句话,思绪渐渐延伸出去,脑海中也缓缓浮现出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
裴琦的言语欺瞒。
太极殿的隆盛大婚。
长孙家族的顷刻覆灭。
以及......被软禁在如意殿内,跪坐在地,心头的慌乱与无措。
这一幕幕,仿似昨日。
最后的画面......竟定格在一位白发佝偻老者身上,这老者,一手握着破幡,另一手提着裴琦,朝婉儿轻缓颔首。
他说——我来了。
长孙婉儿抿了抿嘴,闭上眸子,轻声自语,“小道士,你为何会被这些和尚给打了出来?”
——是请!
回忆如画卷般,层层铺开,急速翻滚。
长孙婉儿每问一句话,脑海中便会响起温润的嗓音。
“小道士,你为何年纪轻轻,却白了头?”
——老子饿的!
“小道士,那你给我算一卦吧?”
——行啊,姑娘,你算什么东西?
“小道士,给我算算姻缘。”
——换一个。
“不,我就要算姻缘。”
——那好吧,送你四个字,大苦若甜!
“小道士,我的姻缘这么差,你能给我逆天改命吗?”
——三两银子!
......
长孙婉儿再睁眼时,面上早已覆满泪水。
她带着浓浓的内疚与自责,鼻头酸楚,哽咽道:
“我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可我为什么......却想不起来你的名字了?我来燕国了,你能听到吗,我来找你了,我来了啊,你到底在哪里,你出来啊,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
长孙婉儿一直坐在铜镜前,呆呆的看着铜镜里越来越陌生的自己。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一无所有。
父母、族人、朋友,全都离她而去。
如今,她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只剩苟延残喘的余生岁月。
这种痛苦,像是一座万钧巨石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渐渐有些喘不过气,但更多的,则是心中无法以言辞形容的空荡,像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像是被全世界彻底抛弃,只身蜷缩在无尽的黑暗里。
这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夜深,人静。
‘咯吱——’
云烨走入承天殿,入眼便瞧见了跪坐在地、失魂落魄的长孙婉儿。
长孙婉儿的面色,极为苍白,像是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她双目通红,面上尽是干涸的泪痕,而她的手中,则是紧紧握着一柄短匕。
云烨略微皱眉,“婉儿?”
长孙婉儿恍若未闻,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目光空洞无神。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