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婉儿眸子有水雾泛出,哽咽道:
“之后啊,我与他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常常偷跑出相府找他,再与他说一些家族里的烦心事,他便与我说江湖上的趣事,然后......我也渐渐发觉他似乎并非寻常人。他的一言一行,瞧着戏谑,但往往都很有道理,我很仰慕他。”
“他虽常年浪迹江湖,却没有什么自保之力,每次与旁人厮打,都会被打出一身伤痕,而洛水城中许多闲汉,也总在他赚到钱后,将他打上一顿,抢去钱财。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派出几个侍卫,将那些欺负他的人抓起来,好生责问。久而久之,这洛水城中所有混江湖的人,都知道这小道士是我的朋友,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抢他钱财了。”
拾人恩果千年记。
对于重视因果之人而言,恩仇皆杀人,恩最杀人。
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卜卦之人,看不到自己的命数。
或许......正是因为太相信命运,才会在眼前蒙上一层薄雾。
王十九每受长孙婉儿的一次恩惠,他与长孙婉儿之间的命运便越是交融。
到了最后,甚至连王十九都看不破长孙婉儿的命运。
她的命,已经成了他的命。
于是......也就到了劫数。
“裴琦欺我,以我为药,害杀皇帝云烨,”长孙婉儿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哽咽道:“我被幽禁在皇宫,心灰意冷之际,是小道士从天而落,救了我的性命,又将裴琦带来,任我处置。而小道士,也险些因我而死。”
“长孙家一族,缘于我的愚蠢,这才......这才惨遭株连,我的叔叔、伯伯、父亲、爷爷......满族的人,一百余口,皆被砍头。如今,我举目望去,这世上竟是这般凄冷......我再也没有一个亲人。”
说着说着,竟是泣不成声。
长孙婉儿恨皇室,更恨自己的愚蠢。
柳思思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拍打长孙婉儿的后背,“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情,我们可以视而不见,当做没有发生,但痛苦却永远不会消失,最多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抚平伤势。
如何过去?
当年,发生在长孙家身上的劫难,皆是因为长孙婉儿,却没有人能够怪她。
她只是成了一枚遭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即便没有长孙婉儿,以仵世子阳的手段,也会营造出第二个、第三个婉儿。
当仵世子阳对长孙家起了杀心的那一刻,整个长孙家已经灭了。
这便是天机榜二,重瞳仵世子阳。
而这位重瞳,正是柳思思的主子。
柳思思虽是在安慰长孙婉儿,自己的心中也无可避免的升起内疚之情。
待长孙婉儿情绪平复后,凄然笑道:
“思思姐,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为何还要失去我最好的朋友?我明明记得他的模样,记得他与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但我为何就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为何所有人都忘了他?”
死亡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被世人遗忘。
长孙婉儿捏着蒲团,指尖发白,“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忘了他,我不行!他是一个愿意为了我舍弃性命的人,我怎么能忘了他?他救过我的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一定要找到他!”
当一个人连生死都不在乎,便会拥有莫大的勇气。
这世上最值得敬佩的,便是勇气。
柳思思目光复杂,轻声叹息,“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去洛水城,找到他。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容我好生思虑一番。你先睡一觉,稍晚些,我再去山下看看情况。”
前方即便是一条死路。
可......一无所有的人,又怎会惧死?
半个时辰后,天已大亮。
长孙婉儿终于沉沉睡去。
柳思思将长孙婉儿额间乌发轻轻拨开,抹去长孙婉儿脸上残留的泪痕,轻声道:“你我皆是......苦命人啊。”
世人皆苦。
柳思思走出法堂,越过庭院,面色平静,心中万千思虑急速闪过。
她觉着既然事已至此,便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寻到仵世子阳。
若是仵世子阳不放过婉儿,她们早便死在万京城。
她与婉儿能安稳活到现在,便说明仵世子阳并未对她们升起杀心。
为今之计,唯有求这位主子出手,或能解决眼下乱局。
——去洛水大河,再见苏龙一面,让苏龙带她面见主子。
柳思思终于定下心神,缓缓推开清泉寺大门,入眼却看到了一大片猩红。
血腥味刺鼻。
清泉寺前,杂草横生,草垛中,躺着一具又一具尸体,横铺至断崖前,粗略估计,起码也是三四十人。
这些尸体的手中,大多握着断成了半截的刀剑,坑坑洼洼的血泊上,盘旋着一只只飞蝇。
柳思思心神大震,忙后撤两步,左右环顾,大声道:“谁!”
几乎是在声音落下的瞬间。
一袭红裙自远处翩翩飞来,足不履地,飘若蝴蝶。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