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群星绕月。
燕国,洛水城西门外。
波光粼粼的洛水大河上,有一叶扁舟随风飘摇。
柳思思身着一袭云烟碎花长裙,芳华堪比皓月。
她盘膝坐在船头,手里握着一个酒葫芦,小口慢饮,晶莹剔透的琼浆玉液顺流而下,再抬眼时,便已目光朦胧,一片模糊不清。
斜风细雨缓缓飘落,河面滴答作响,涟漪阵阵,整个天地好似一瞬便寂静下来。
河岸前,一位撑着竹伞的年轻男子,踏水前行,仿似如履平地,一步步走到船头,将伞面倾斜向柳思思。
柳思思饮尽了酒,将酒壶轻轻抛入大河中,低声呢喃道:“我说过......要带他回来。”
撑伞男子语气不咸不淡,“不染已经死了,死在了万京。你带回来的,只是他的酒壶罢了。事实上......他的酒壶早已在‘皆灭’一刀下,成了筛粉。你方才抛入河里的酒壶,也是你在万京找工匠师傅重新打造的相似之物。他回不来,永远也回不来,而罪魁祸首便是你,是你的无知和愚蠢,害他死于非命!”
此言虽轻,却振聋发聩。
柳思思心头微颤,面无血色。
她两手握紧,指尖刺入掌心,一抹猩红。
撑伞男子悠悠开口道:
“柳思思,你身为未湖楼四当家,身负主子厚恩,却在短短两年之内,将整个未湖楼搅成了一团浆糊。咱们的三当家小爽儿,也受你牵连,正陷入与西荆楼的拼杀,如今已是行踪不定、生死未卜。”
“天风国的局势如此混乱,你理应担起重任,为未湖楼拼死效力。却不想......你竟厚着脸皮、舍下一切,暗中逃了回来?你可知道,如今在未湖楼里,有多少人要取你性命?”
柳思思沉默半晌,踉跄起身,“他们为何,要取我性命?”
“为何?”撑伞男子嘲讽道:
“你将长孙家的那个余孽带回燕国,以为上面的那些大人物都是瞎子不成!若非我数次在暗中为你遮掩,你与那长孙婉儿,早就死在来时的路上,如何能走到洛水城外?如何能与我在洛水会面?”
柳思思转身,看向撑伞男子,“长孙家是遭人陷害,长孙婉儿何其无辜?为何......你们就不肯放过她?”
撑伞男子笑了笑,“有些时候,我都会怀疑,你这么一个愚蠢至极的女人,究竟有何资格成为我未湖楼的四当家?”
往小了说,少帝云烨之死,本就是未湖楼之主仵世子阳一手安排,若是放过长孙家的血脉,再为长孙家平反,将仵世子阳置于何地?
往大了说,长孙家若非谋逆之辈,太后的帝位如何名正言顺?朝纲不存,必会倾覆社稷,殃及天下百姓。
于是,长孙婉儿是不是无辜,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有长孙婉儿死了,长孙家血脉彻底消逝,才符合燕国庙堂与江湖的利益。
如今,柳思思竟敢带着长孙婉儿回到燕国,岂非是与一整个庙堂和江湖作对?
柳思思紧紧抓着撑伞男子的袖袍,哽咽道:
“我与婉儿回到燕国,并非是要倾覆燕国朝政,也从未有意与江湖为敌。我们只是想回来看看,想找寻一个人。只要我们寻到那个人,便会立即离去,绝不停留。”
这话啊,好生可笑。
撑伞男子目光冷然,将柳思思的手拨开。
柳思思旋又抓起撑伞男子的手,哀求道:
“苏龙,苏大哥......如今整个燕国,我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到能信任的人了,你帮帮我,行吗?”
苏龙看着柳思思掌心滴落的鲜血,沉默片刻。
他没有说话,挣脱开柳思思的手,将竹伞丢下,踏水离去。
柳思思看着苏龙离去的背影,潸然泪下。
......
未湖楼拢共有四位当家。
一楼当家名为筱青涟,潜伏于北沧国,一年前,奉仵世子阳之令,归附于李如意,入了东宫。
二楼当家名为苏龙,潜伏于东荒国,五年前,奉仵世子阳之令,将手中势力交予禹云墨,然后孤身回返大燕。
三楼当家名为赵李爽,人称小爽儿,潜伏于天风国,因私自牵扯入剑阁杀局,而遭受司涯报复,如今下落不明。
四楼当家名为柳思思,潜伏于万京城,司掌一楼、二楼、三楼的情报传递。
未湖楼四层楼里,最为紧要的便是柳思思的位置。
苏龙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主子会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柳思思。
这柳思思,除了那副祸国殃民的好皮囊,还有什么可值得称道之处吗?
直到......仵世子阳闭关修道,柳思思偷摸带着长孙婉儿潜入燕国。
苏龙才终于看明白了一点儿。
或许,主子要的不是柳思思的能力和手腕。
相反,主子要的就是柳思思的愚蠢和无知。
柳思思带着长孙婉儿回到燕国后,上至庙堂,下至江湖,都要杀她。
这是大势。
柳思思身为未湖楼之人,未湖楼自然也要做出选择——是杀她......还是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