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出生起,便没有唤过曹氏阿娘。
不是因为他不唤,而是曹氏根本不愿意他唤她阿娘。她总是一脸严肃、冷然绝情地对他说:“宁昭远,不论何时何地,你都不允许唤我阿娘,只能称我母亲。”
可此时,听焦土之上的另一个自己对着曹氏唤出了他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称呼,心中除了愕然便是满腹的酸楚委屈。
曹氏笑意拂面,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责骂他。
抱着她的玄衣郎君挣扎乞求道:“阿娘...阿娘!您再坚持坚持。子曰和太祖母还在临贺等着我们归去呢!还有...还有暖暖!您最疼爱她了。若是让她知晓,最疼她的祖母走了...她该多难受?”
青年想尽办法劝说曹氏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然,曹氏却缓慢地摇了摇头,面露疲倦,神色淡淡,终于开口,却虚弱无力:“为娘...真的坚持不住了。昭儿,为娘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从未、从未给过你半点关怀,让你自小孤苦,活在宁铮的阴影下,不得喘息。”
她咽了一口从腹腔中涌上来血沫,强撑着自己,想要对宁南忧说完最后一番话。
身形伟岸高大的郎君塞住双耳,拼命反抗着:“您莫要再说了。我不愿听这些!阿娘,您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便坚持下去。等来日,我们母子有的是时间化解冰霜。”
他似受了委屈的孩童般,对着曹氏低吼,不论怎样都不肯放手。
曹氏拽住他的衣角,提着一口气,努力向他说道:“昭儿。你记住...不论是我还是你父亲,都不希望...不希望你一辈子陷入仇恨之中,把自己逼入绝境。阿萝、阿萝、是个好姑娘。趁她还在你的身边,就...不要像我和你父亲那样...不可挽回了。好好...好好把握机会。”
话音落罢,曹氏突然大口喘了一声,胸腔剧烈起伏。
立于一侧、如飘魂般的宁南忧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于是转脚朝两人的另一侧行去。
这一转身,便瞧见了令他浑身发颤的一幕。
曹氏的腰际侧边插着一把羽箭,箭身已没入体内大半,伤处鲜血淋漓,裙袍之上染遍了猩红。
只见她用手抓住箭柄,突然施力,将那把插入体肤之间的长箭狠狠拔了出来。
冰冷箭器在瞬间抽离了出来,被她掷了出去。
她中箭的伤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鲜血扑腾而出,肆意涌流。
美妇人浑身抽搐了两下,瞪大了双眼,咬紧牙关望向遥远的天际,呈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宁南忧箭步而上,想要阻止曹氏的动作,却从地上坐着的这两人身上穿了过去,狼狈地跌向一旁的尸堆里。
再转头望过去时,只见抱着她的玄袍郎君惊愕失色,反应过来时,慌张用手去堵美妇人腰间的血窟窿,手足无措道:“阿娘!阿娘!不要!不要!”
曹氏窝在他怀中,光洁的面容逐渐失去了生机。
生死最后一刻,她的眸燃尽了最后一丝亮光,紧接着涣散,再无任何光彩。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唇角带笑,状若解脱之态,没有丝毫痛楚。
“阿娘!”
“母亲!”
“你醒醒?儿子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阿娘!”
“阿娘!”
嘶声力竭的呼唤声响彻这片残垣。
玄衣青年泫然落泪,失声痛哭,不能自已的颤栗抽搐起来。
宁南忧停在不远处,怔怔傻傻的望着梦中的自己,抱着美妇人的尸身,似傻子般哭喊。
莫大的痛觉在他心间散开。
仿佛有什么东西渐渐流失。
蔚蓝的天际与熊熊燃火的古都相镶,仿佛碧绿的翡翠与火红的璎珞紧紧相融。
一切显得那样刺眼不堪。
剧痛传遍全身,宁南忧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大汗。双手双脚挣扎向前,嘴中大喊:“阿娘!”
梦后遗留的空虚与冷然慢慢沉淀。
恍然之中,他听见耳畔传来紧张急促的呼唤声:“二郎?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醒神之际,他的眼前浮出一张充满担忧的小脸,正紧紧盯着他,四下不安。
宁南忧长吁一口气,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水亭小院的房舍之中,便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女郎见他额上冷珠淋淋,便心疼不已,扬起衣袖为他擦汗。“这是怎么了?做了什么可怕的梦?令你如此焦惧恐慌?”她低声柔问,转眼看向他胸口的伤处。一夜过去,纱布上渗出了斑驳可见的血迹,看着令人觉得有些惊心。
她没等到郎君的回话,便轻声叹道:“你等一下,我去拿换洗的衣裳与纱布。”
郎君没有阻拦她,仍一脸惊骇,未能从方才的梦中回神,费力撑着自己艰难的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低低喘着气。
待女郎拿着纱布与新的中衣归来,他才稍稍好转,目色投望于她,轻声唤道:“阿萝...”
江呈佳拢着身上薄薄的衣裙,半个香肩都露在外面,发髻虽凌乱,却仍不失美感。她坐在郎君身侧,听他唤自己,便乖乖应答一声:“嗯...我在。”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