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之浑身一颤,眼底露出了伤意,背着宁南忧温柔道:“主公又再拿老奴开玩笑了不是?”
宁南忧趴在季先之的肩窝处不做声,此刻的他没有平日里对待下人的疾言厉色,也没有对江呈佳的温柔体贴,更没有对待曹夫人时的小心翼翼。他在季先之面前更像一个孩子,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叶榛默默在他们二人身后跟着,心里也不由自主怜惜起自家这位主公。主公嫌少在他们面前露出这样天真幼稚的一面,总是一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模样。这世上怕也只有曹夫人、季先生与女君才能让主公会心一笑了。
这一夜,不知是平凡还是不平凡,亦不知是平静还是不平静。
广信的夜中凉的有些厉害。宁南忧抱着发酸的膝盖坐在床榻上,生生坐了一夜,愣是一分一秒也没睡着。
那厢江呈佳亦没有苏醒。
两边屋子里守着的季先之与千珊同样的焦灼不堪,一心盼着明日烈阳东升时,如今这样糟糕的境况能稍微转变一些。
千珊在江呈佳床头守了一夜,双眼熬得通红。
江呈佳昏睡了许久,高烧总算是退下去了。孙齐再去诊脉时,便发现她的脉象平稳了许多,集聚于脉络中的寒气也稍稍散去了些。腹中胎儿总算是保住了,可胎象却并不是很稳。
他一度忧心江呈佳腹中这胎会保不住,整夜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时刻提心吊胆着,生怕江呈佳母子出了什么事。若正是那样,只怕他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宁南忧砍。
而宁南忧则因腿疾,膝盖疼了一夜未眠,起身时,整个人面色惨白如帛纸般。
季先之也同样在屋外守了一夜,听到里头的动静,便急忙推门走了进去,眼瞧着宁南忧坐在床榻沿边正换着新衣,便立即迎了上去,替他更衣。
此刻,青年脸颊上的两道伤疤已愈合成痂,看上去虽不如昨日鲜血直流般可怖,却依然醒目骇人。
季先之又替宁南忧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唠叨了起来:“主公...您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伤?您总是旧伤添新伤,再这般下去...只怕您的身子撑不住。”
宁南忧听着他的唠叨笑道:“季叔...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季先之瞪了他一眼道:“老奴说得再多...您愣是一个字都不听,有什么用呢?”
宁南忧垂下眸,有些寂寥道:“我要做的事本就是刀口舔血的...”
季先之哀叹一声,替他整理了衣着,又梳了发冠,一路沉默。
宁南忧站起身,便觉脑中晕沉沉一片,有些乏力。
半晌后,季先之拍了拍他的衣摆笑道:“主公便是穿了这平民的粗布麻衣...也是遮不住气质的。您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老奴会一直伴在主公身侧...不离不弃。”
宁南忧看了看身上这一套古朴粗简的麻衣直裾,浅浅笑道:“有季叔陪着,我能活到七十。您放心吧!”
屋里传来主仆二人的笑声。
可两人心中究竟想了什么,又隐藏了什么,却是对方始终不愿戳破的。
季先之晓得宁南忧如今是在强颜欢笑,他的笑声中有多少辛酸苦楚,并无多少人知晓。宁南忧也知季先之多么盼着他能够放下一切,好好生活。
但事实便是这样。一旦事情有了开端,若再想勒马悬停,便是难上加难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繁杂纷乱的朝局根本不容他们停下脚步稍作休憩。
宁南忧用了早膳,便在江呈佳住的那间院子前徘徊来去,想进去瞧一瞧情况,却又怕千珊将他打出来。只能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
正当他等时,孙齐从院子里头匆匆忙忙走了出来。
宁南忧一把抓住了垂着头,脸色有些焦急的他。
孙齐只感觉被人勒住了胳膊,转了一圈,头晕目眩了好久,才站稳了脚步。抬头一看,扯他胳膊的人正是一夜未见的宁南忧,便急忙拱手作揖道:“下官见过君侯。”
宁南忧略颔首道:“女君如何了?”
孙齐想起江呈佳的状况便不由自主地抖了三抖道:“女君眼下脉搏算是稳住了...但腹中胎儿的胎象却极其不稳...下官正要寻叶榛小大人带着下官去找一找下官随身携带的医书...瞧一瞧有什么办法稳住女君的胎象。”宁南忧凝了凝眸,还想问些什么,但又怕耽误了江呈佳的救治时辰,便放开了孙齐对他道:“那孙医令且快去吧。”
孙齐急忙点了点头,便急匆匆朝前庭院中寻叶榛去了。
宁南忧靠在院前,始终不敢入内,又不知呆了多久,还没见孙齐找了医书归来,便突然听见里头传来千珊的惊喜唤声:“姑娘?好姑娘!你醒了!”
他心中也随着这阵叫唤声欣喜起来,欲抬脚冲进去,却又想起了千珊昨夜说的那些话,心里不是滋味。一只脚就这么悬停了半日,最后无力地收回。
若他未查清真相,给江呈佳一个郑重的道歉,只怕她那个性格必然不会原谅他。
宁南忧到现在还记得他们二人赌气说的话。他是真怕,真怕这个性子倔强的小姑娘不肯原谅他,同他提出和离一事。到时,他再想后悔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