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他便惦念起江呈佳在泉陵客栈中为他做的素蟹粉之滋味。又记起那夜她只酌了一杯小酒便烂醉,拉着他在客栈中到处跑的情景,于是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她醉酒后,孩子气的模样,淘气十分,总让他无可奈何。
忆起江呈佳一月前饮酒壮胆,踢开他设在北院临时的书房屋门时的骄横无理与霸道,他除了无奈与纵容,似乎从不对她作什么要求,或是像责骂周源末他们一样,责怪于她。
对她,宁南忧只想放在手心中呵护着。
这些模糊的,清浅的思想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令他愈发不安起来。
他越是觉得离不开她,便越是害怕,江呈佳会成为他的软肋。
宁南忧哀叹一声,拉过被褥,靠在枕边混混沌沌的睡了过去。
秋至,寒意亦渐渐攀上了院内枝桠。寅时三刻未至,宁南忧睡得极不安稳,做了一个极长的噩梦,梦中自己成为了千古佞臣简岑,死于毒峰之下,似乎身侧还伴着一个女子。他在睡梦中紧紧握住了双拳,难安那惶惶之感。而卢夫子的面容突然浮现在他的面前。那张仁慈的面孔变得狰狞,那双温暖的眼眸,如今装满了莫大的仇恨与厌恶。他指着他,冲他恶语相向:“奸佞尔等,不配我徒!”
他瞪着双眼,像个稚童般冲着卢遇摇头,满眼惊恐道:“夫子,我并非奸佞,连您都不信了么?”
“勿需解释!尔为奸,乃为夫者错识。今生所愿!吾等不曾与汝结识!”
此时,梦境中又传来一人之声,那声色苍老难辨。
他在一片黑央央的雾气中转过身,猛地瞧见越奇老将军那张满脸血迹的面庞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惊叫一声,朝后连连退去,跌倒在地。
此时,身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指责之声:“奸佞!恶鬼!你会遭到报应的!”
“根烂无救,必遭反噬!”
“你这个恶人!害我一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宁南忧,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识得你的面孔,你放心,等我下了地狱,绝不会放过你!”
“你如此凶残歹毒!奸诈狡猾!我愿你今后众叛亲离,自食恶果!”
“...”
无数辱骂、斥怪在他耳边环绕;无数张青白灰败的脸;无数血肉模糊、浑身浴血在他眼前徘徊。
血腥、散发着恶臭的气息似乎要将他勒住,让他窒息。
窗外黄白相间的野花一朵一朵,慢慢朝木台上窜去,藤曼绕着枝桠,将叶片触向砖墙,用它强悍的脚力紧抓缝隙,攀满了这面崭新的砖瓦青墙,薄薄云雾上,是月盈金盘还是残勾雕玉,温柔的光芒慢慢从云层中渗透下来。
榻上左右翻转的青年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双手紧紧抓着褥子,泛起青白,额上大片大片的汗珠顺势滑了下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颓废虚弱的躺了一会儿。不知缓了多久,才彻底醒了过来。
他抬眼朝窗外瞧了一眼,瞧着黑沉沉的夜色边际稍稍生起了一片白光,于是再闭双眼,松了口气。
青年歇了很久很久,从榻上走了下来。换上了悬疑蟒袍,便一人悄悄出了府,去了马厩牵了马儿,驾马东去。
一路狂奔至临贺郊外的那片墓地前,远远的站在山丘上凝望着。
“河川翠堤绯云窟,九州神气绕云出,两雁旋飞忠心护,青山墨白载英骨。”
他念念有词,面露惨痛,朝着暗沉压抑的埋葬之地,慢慢跪下。
“若,尔等怨怪于吾,找我吾命,吾亦不后悔。吾愿为一生过错承担罪责,若大仇得报,让吾了却此生,吾亦不悔。”他慢慢吐露着,又郑重向不远处那片荒野之上林林树起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等心下平静,他才肯起身,牵了马便准备离开。
谁知刚转身,便瞧见周源末从东边牵了马缓缓朝他这边走来。
宁南忧一时怔愣,眉头轻轻皱起。
“主公...?”周源末慢慢走近,在不远的山丘上瞧见一熟悉身影,下意识喊出了声。
“寅时二刻...源末来此作甚?”宁南忧僵着脸轻问道。
周源末瞧他牵着疾风马,身上穿的很是单薄,再见他面色苍白,不由叹了口气道:“属下...心中难安,想来此处拜祭兄弟...”
“如此...吾便不打搅源末拜祭之礼了。”正说着,宁南忧牵着马便预备离开。
周源末却问:“主公...可是又做恶梦了?”
这话问得他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站在周源末身侧,神情不由自主的黯淡下去。
“主公还是怕...害怕卢夫子责怪于您?”周源末又问。宁南忧顿默,背对于他不言。
“主公,这些年...从未愧对于谁。您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那些无辜之人补偿...又何必将自己圈住,放不开脚步呢?”周源末淡淡道。
“若...源末亦放开了,今日,便不会前来祭拜兄弟们了...身处迷雾,痛与不痛,能否走出去...只能靠自己。”宁南忧冷淡答了一句。
紧紧这一句话,便已叫周源末再无法开口劝慰。
因为他何尝不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