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心里清楚,朱棣绝对没有喝醉。在宫里当过差的谁人不知,先皇的诸位皇子中,属朱棣酒量最大,先皇五十寿辰时,他喝光了一整坛三十年状元红毫无醉意,完事儿还写了一首文采斐然的贺寿诗。
朱棣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常歌、张昺等人惊掉了下巴。
只见朱棣将酒杯狠狠掷于地上,歇斯底里的高喊一声:“难道朱允炆一定要像逼湘王一样,逼我自尽嘛?无情最是帝王家啊!”
当着一众建文帝的心腹官员、将领的面,直呼建文帝的名讳。要么这人铁了心要造反,而且是马上就要动手那种。要么这人......疯了!
张昺、谢贵、宋忠、张信等人面面相觑。
朱棣又高呼道:“朱重八,你这老家伙做什么不好?偏要做皇帝?你若是个平头百姓,指定叔友侄恭,一家人相亲相爱!现在倒好,侄子朝着叔叔们下死手。朱允炆是要拿皇叔们的尸骨,成就他今后的文治武功啊!”
张昺终于忍不住起身,他道:“燕王殿下莫不是得了失心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响彻王府,我岂能在王府内饮宴?告辞!”
谢贵、宋忠、张信等人亦纷纷起身离席。常歌却稳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道衍命道:“张玉、朱能、邱福,你们三个还等什么呢?还不赶紧将殿下拖回寝宫休息?”
张玉、朱能、邱福这三位燕王帐下猛将,亦被主子的狂言吓了一跳。他们一拥而上,连拖带拽将朱棣“送”出了大厅。
常歌稳坐钓鱼台,欣赏着这一出好戏。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道衍走到常歌面前:“东莱伯,皇上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处置了五位藩王。燕王殿下整日担惊受怕,今日您又来北平宣旨,撤换了北平的地方官和带兵武将。他在恐惧之下,可能真的犯了失心疯。”
常歌凝视着道衍:“装疯的法子,是你教给燕王的吧?”
道衍一愣:“装疯?东莱伯您误会了。”
常歌起身:“是不是误会,你我心知肚明。”
说完常歌大步离开了燕王府。
道衍凝视着常歌离去的背影,自言道:“呵,常歌,燕王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让你相信他是真疯!”
第二日,北平布政使衙门大堂。
今日是初三,是燕王府护军到布政使衙门领取军饷、粮草的日子。
张昺和常歌坐在大堂里,等待着燕王府派的人到来。
不多时,张玉进得大堂之内。张玉跟常歌是老相识,洪武二十九年北伐,常歌担任监军,他还曾怀疑过张玉对大明的忠诚。因为张玉做过元廷的枢密院知院。
张玉先给张昺、常歌行了礼。随后道:“张藩台,按照旧例,本月应发给王府三卫护军粮八千石,军饷四万八千贯。
张昺狡黠的一笑:“张将军,我初到北平就职,自然得清算藩库的账目。要等清算完藩库,才能发给军饷。至于军粮嘛,仓场的存粮已经见底了。本月只能发给两千石!”
张玉面色一变:“两千石是三十七万斤。三卫两万四千名士兵,每人每月合十五斤,每日合六两粮。袍泽弟兄们都是大肚壮汉,这点粮怎么够吃?您难道是要活活饿死我的弟兄?”
张昺眉头一皱:“张将军言过其实了吧!每人每日六两粮,怎么会饿死人?再说了,经过先皇的十三次北伐,元人已无力南侵,北平没有大的战事,少吃一点又怎么了?一人一日六两粮,已经够喝稀粥裹腹的了!”
张玉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上将军。他平静的说:“敢问张藩台,那军饷呢?您需要多少时日清算完藩库账目,给弟兄们发饷?”
张昺随口道:“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大半年。”
张玉皱了皱眉头:“也就是说,您要拖护军弟兄们三四个月甚至大半年的饷?”
张昺道:“张将军,肉烂了在锅里。横竖饷钱迟早是会发的!拖延些时日又怎么了?这里还有一宗好处呢!我听说军中弟兄发了饷就喜欢聚赌、豪饮、逛勾栏。我这是在替军中弟兄攒钱!”
张玉悻悻道:“那就请张藩台立即将两千石军粮调拨给我。”
张昺笑道:“好说,好说。”
张玉带着一腔怒火离开了布政使衙门。
常歌道:“张藩台您可够狠的。一天六两粮,那些正值壮年的士兵们怎么够吃,恐怕要饿得连刀枪都拿不起来了。”
张昺道:“皇上让我来北平卡燕王府护军的脖子,我是奉旨办事。皇上最希望看到的,就是燕王手下的那两万四千人连刀剑都拿不起来。”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半个时辰后,门外响起通穿:“燕王殿下到!”
朱棣走进了大堂之中。他衣冠不整,王袍敞着怀,玉带松散着,几乎掉到了屁股的位置。
常歌、张昺给朱棣行了国礼。
朱棣瞪着一双铜锣般的大眼:“用不着假惺惺!张昺,我听说你要拖护军几个月的饷?还将护军弟兄的定额军粮减少了六、七成?”
张昺道:“回殿下,正是如此。”
朱棣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声凄厉刺耳,弄得常歌、张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