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围着那门炸膛的火炮走了三圈。李千面有些为难的说:“炮身铭文写着是北平府造,咱们要查这劳什子,恐怕要去一趟北平。”
贺升道:“北平是燕王的地盘。到燕王的地盘查燕王?那不是癞蛤蟆跳油锅,自己找死么?”
常歌想了想:“咱们先去趟兵部。兵部武库司郎中专管天下军械。他或许能帮咱们从这门火炮上找到线索。”
常歌喊了两名留守的力士,将火炮装上了一架驴车,赶着驴车来到了兵部武库司前。
兵部武库司并不在兵部衙门之内,而是设在应天城西。这里的三百多个库房内堆积着足够武装三十个卫所的军械。
武库司郎中名叫赵平安。这人以前是徐达帐下的一名千户。大明开国之初,武官转任文官很常见。赵平安因为在征战中左手负伤,于是转到了兵部做主事。
他的爹娘很会给他起名字。武库堆积着不少火药,那些箭簇、长枪杆、藤牌也都是易燃的。这里最需要的就是平安。某次洪武帝调阅兵部官员任职表,在末尾看到了赵平安的名字,就说:“这人名字很吉利,武库郎中出缺,就由这个人补上吧。”
于是乎赵平安连升三级,从主事升任武库司郎中。
因为他是武人出身,没有功名。故而这十几年一直未能再得升迁。他自己倒是很知足,京中有谚曰:“武库武库,又闲又富”。他乐得拿着安逸俸禄过闲散日子。
赵平安见到常歌惊喜万分:“常镇抚使,您怎么来了?”
常歌是徐达的义子,赵平安以前是徐达的下属,故而二人相见格外亲近。
常歌笑道:“赵郎中,我这趟来是有求于你。”
赵平安道:“常镇抚使这是哪里话?您找我办事何言一个‘求’字?您是中山王的义子。没有中山王,就没有我赵平安的今天。”
常歌领着赵平安来到马车前,他一把掀开炸膛火炮上盖着的布:“赵郎中,你看看这个。”
赵平安仔细看了看火炮,又用手指扣了扣炮身:“怪哉!”
常歌问:“怪在何处?”
赵平安道:“北平乃九边之一。九边铸造火炮,一律都是用上好熟铁。这炮用的却是生铁,生铁又硬又脆,不是等着炸膛呢么?”
常歌道:“难道是北平匠造处的人偷工减料?”
赵平安摇头:“常镇抚使有所不知。造军械的确有诸多油水,但那油水不在铸炮的材料上。以生铁换熟铁能赚几个银子?且风险太大,炸了膛,经手的工匠、小吏、官员都是要掉脑袋的。”
常歌心中暗道:难道果真有人想栽赃燕王,故意造出这么一门会炸膛的火炮?
赵平安又看了看炮身上的铭文:“呵,这根本不是北平府造的火炮!倒像是兵部武库司匠造处的手笔!”
常歌连忙问:“何以见得?”
赵平安道:“你看这铭文,用的是隶书。九边铸造的火炮,用的都是楷书。只有京城这边用隶书。”
常歌跟贺升对视了一眼,随后说:“这门火炮竟然是有人伪造的。以前只听说古玩玉器能造假,银两能造假。这回算是见识了,火炮亦能造假。”
赵平安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火炮:“这门炮炸膛时是塞了双倍的火药。且放了一颗大了一号的炮丸。我的个乖乖,炮口都被挤变形了,再加上生铁炮身,这不是等着炸膛么?”
常歌心道:这应该是放炮之人有意为之。要的就是第二枚炮丸炸膛。这样一类,表面上的“刺杀失败”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常歌道:“你下面的匠造处有多少工匠能够单独造出这样的火炮?”
赵平安道:“造一门炮一个人是完不成的。至少需要四个人,铸炮身、钻炮膛、夹铁箍、打磨炮身。每道工序都需要一个人。造办处的铸炮工匠,有六百三十一人。”
常歌道:“最近几个月有没有工匠辞差不干的?”
赵平安摇头:“没人辞差!在匠造处当工匠是个铁饭碗,工钱可观。而且可以把差事袭给子孙后代。谁会傻到扔了世袭的铁饭碗?”
常歌微微点头:“好!你把所有铸炮工匠集中起来,叫到这里。”
赵平安领命而去。两柱香功夫后,六百多名工匠站在了马车前。
常歌站到马车上,高声道:“都给我听清楚了!你们当中有人铸了这门炮!结果北边打仗的时候,这门炮炸了膛!锦衣卫奉皇命查找失职的工匠。你们应该听说过锦衣卫办案的种种手段!若无人承认,我只好按照连坐法,将你们统统问罪下狱!”
一众工匠面面相觑,无一人承认。
常歌的眼睛冷峻的扫过每一个工匠的脸。忽然间,他看到其中一名工匠低着头,似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常歌办秘密差事二十多年,有着敏锐的直觉。他立马察觉到那工匠的表现不对劲。
常歌一指那工匠:“你叫什么?”
工匠答道:“小的薛六八。”
常歌转头对赵平安说:“赵郎中,我借用下你的值房当问案房。”
赵平安一口答应:“尽管用。”
常歌领着工匠薛六八来到值房。他大吼一声:“薛六八,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