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想起自己登基六年半以来作出的努力——每日只睡两个半时辰,剩下的时间除去吃饭、出恭全部用在处理政事上。制定国策时,他常常跟臣子们通宵达旦的商讨。可以说他给地方官员下的每一道圣旨都凝聚了他的心血。那一道道圣旨是让普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的希望......可现在他才知道,圣旨出了京城,还不如擦屁股的草纸!
如果说跟王耀祖深谈之前,他内心之中只是一腔愤怒。跟王耀祖深谈之后,他内心之中则是恐惧——对大明整个地方官僚体系的恐惧!
皇帝最怕的事,就是下面的官员不听他的。如果有人造反,皇帝可以调集军队镇压。官员们当面一口一个“遵旨”,背地里却阳奉阴违。这比造反更可怕。
破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行伍中如果有新兵胆小如鼠,老兵会告诉新兵:杀人是最好的壮胆办法。
洪武帝已经起了杀心。眼前稚嫩的王耀祖不知道,自己对洪武帝一席心里话在不久的将来会让整个大明官场血流漂杵。
洪武帝沉默良久。王耀祖给洪武帝倒了一杯酒:“圣上,您该用膳了。”
洪武帝没有喝那杯酒,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酒就不喝了。你还是在朕面前把你为官的苦水全都倒出来吧。”
王耀祖道:“是,圣上。微臣自来到丹阳县做县城,上司梁县令不听微臣的。微臣下面那些六房吏首,书吏,班头,衙役也全都不听微臣的。因为大明有制度,县衙的吏首、书吏、班头、衙役不算官,只算县令的随员,由县令亲自挑选。这批人已经跟了他十几年。上梁不正下梁自然要歪。他们也是整日里压榨百姓,鱼肉乡里。起初微臣还管过几次,每次他们都抬出县令压微臣。微臣也只能作罢。”
洪武帝道:“你的意思是,你这个县丞被架空了?”
王耀祖道:“对,圣上英明天纵,架空一词切中要害。微臣和一榜外放的同年们有个心得,地方官场就像是一个大染缸。我们这些进士出身的县丞就像是一块块白布。白布扔到染缸里,不被染黑就算是洁身自好,极为不易了。又怎么能奢望将染缸变白呢?”
洪武帝问:“如果朕要把染缸里的染料全部倒掉,换上清水呢?”
王耀祖道:“圣上,恕微臣直言,这个染缸太大了,寻常之力是放不平它,倒不掉它的。微臣位卑未敢忘忧国,平日里也琢磨国家大事。伪元降臣的事嘛......”
洪武帝道:“快说,别跟朕卖关子。”
王耀祖答道:“全国十三布政使司,一百四十八府,一千四百二十七县,留用的伪元降臣起码有两三千人之多。殿试三年一科,新科进士仅一百二十人。如果要以清水换脏水,只能循序渐进,恐怕要耗费数十年的功夫。”
洪武帝问:“如果朕让你当个知府,你干得了么?”
王耀祖摇头:“微臣如实禀奏,干不了。微臣刚刚入仕两年,经验不足。如果做个县令尚且勉强,做知府高位,管十来个县,恐怕会误了百姓也误了自己。”
洪武帝起身:“好吧,那朕就让你做个县令。从明日起,你取代梁旭,做丹阳县正堂掌印县令。”
洪武帝跟常歌、云奇离开丹阳县,一路向北游历。途径淮安府、宿迁府的十几个县。每个地方的状况都跟丹阳县差不多,地方官拿圣旨当放屁,水稻丰收老百姓却连一口干的都吃不上。从府到县都变着法子的盘剥百姓。
在洪泗县,洪武帝看到的一幕让他彻底破防。一边是堆积如山的稻米,一边则是几个煮食野菜当早饭充饥的老百姓。因为老百姓算了笔账,交完给官府的田赋,再留出稻种,他们能吃的米不过收成的三分之一。为了越冬、熬过苦春,他们只能精打细算过日子。中午晚上一顿稀,早饭就拿煮野菜对付了。
洪武帝愤怒的对常歌说:“朕征战数十年,推翻伪元建立大明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朕是为了天下百姓都过上太平日子啊!如果百姓过的还是几十年前的苦日子,朕一手建立的大明与伪元何异?”
洪武帝满腔愤怒的结束了此次微服私访之行,返回应天。他已经下了决心,将全天下两三千个留用的伪元降臣杀个干净!
杀人需要找个由头。杀一两个人由头好找,杀两三千名官员的由头不好寻。转眼半年过去,洪武七年的春天来了。
谨身殿。洪武帝正在跟右丞相胡惟庸和六部尚书议政。
胡惟庸禀报道:“圣上,吏部今年的大考结束。山东济南知府方克勤为官清廉,爱民如子。且很会办事,将济南府治理得欣欣向荣,吏部大考,他连续四年得了卓异的考语。济南百姓个个温饱无虞,隔三差五还能吃上一顿肉。方克勤全家却日日食糙米青菜。臣恳请圣上下旨褒扬方克勤,为天下官员立个表率。”
洪武帝闻言龙颜大悦:“老百姓能吃上一顿肉就是过年啊!方克勤这样的清官不但要下旨褒扬,还要破格拔擢!拟旨,赏济南知府方克勤入京面圣。”
转头洪武帝又吩咐吏部尚书詹同:“你们吏部再议一议,将方克勤升为哪个省的按察使或布政使。”
詹同道:“臣遵旨。”
洪武帝又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