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羲。姜羲。
她无声地重复了两遍。
舌尖含着这个名字,于她而言有着不可言喻的神圣感。她不像是在念自己的名字,倒像是在念咒。
咒念了,心才安了。
雨过天晴后越发明亮刺眼的阳光,越过半掩的房门,照亮半室,盈盈生辉。
剩下半室,清冷宁寂的背影孤坐镜前,也将一切光明排斥在外。
铜镜照不清人影,唯独一双眼眸清晰。
清澈,望之若湖。
她垂下眼,用木梳将散落的头发梳理了一遍。
发丝还残留着冰凉湿意,恰好可以到屋外阳光下晒晒,她便没有绾发,披着一头散发出了门。
融入阳光里,姜羲才多了雀跃的神采。
吃饭!民以食为天!没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了!
姜羲哼着小曲儿,眼中波光粼粼满是喜意,还没来到院中木桌前,身子转瞬僵硬,愕然地看着木桌上巴掌大小的素花瓷碗。
她对这个碗不陌生,都能记得边沿有个浅浅豁口……
废话!你半个月来天天对着这么个瓷碗喝粥试试!恐怕碗底团菊有几片花瓣都能记得清楚!
姜羲皱着脸,面对每天雷打不动的寡淡白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阿福端着一盆温水来到姜羲面前,用手帕沾了水,帮姜羲洗手净脸。
她这才注意姜羲的少年青衫,瞪着圆眼:“娘子这是什么打扮?怎么穿了一身……男装?”
阿福晕乎乎的,想起娘子的这身衣服,似乎还是她亲手做的……
姜羲怏怏地喝着粥,没什么胃口,随口嗯了一声:“我清晨下山去了一趟。”
阿福哦了一声:“下山……下山?”
慢半拍的阿福,终于注意到这不对劲的状况。
“娘子……下山……穿着男装……独自一人……”
姜羲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对啊,我独自下山了一趟,怕你担心嘛,就没告诉你。阿福,有肉没?”
阿福呆呆的,毫无反应。
“阿福?阿福?”
阿福晃了下身子,后知后觉道:“娘子,原来你……不傻了?”
姜羲一手托着下巴。
虽然刚来的时候,她就看出忠心耿耿的阿福,是个木头脑袋。却也没想到阿福竟然迟钝到了这个地步,跟她相处了半个月,都不知道跟了多年的主子,内里早就换了个芯。
不对,兴许在阿福看来,是她的痴傻病好了。
阿福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了:“娘子!你好了!你的病真的好了!”
“是啊,是啊,我好了。”姜羲看她高兴,实在不忍心告诉这个傻乎乎的丫头,说她的主子,真正的姜元娘半个月前便已经去世。
人生——难得糊涂。
“我们是不是可以回侯府了!”阿福眼睛亮晶晶的,突然来了一句。
“侯府?”姜羲诧异。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
“对啊,娘子本就该生活在长安的侯府,先前赵嬷嬷跟我说过,若是娘子的病好了,我们就能回长安了……没想到我们真的能回去!”
阿福满脑子都是对帝京长安的美好憧憬。
她想起几年前去世的赵嬷嬷,那位跟着娘子从长安一路来到樟州的赵嬷嬷,跟她反复描绘过美好的长安侯府生活——锦衣玉食,顿顿有肉。
长安?侯府?
姜羲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具身体少得可怜的记忆,才从某个旮旯角落,找到了些许画面片段——落败破旧的小院,横眉冷指的仆人。
那便是阿福口中的侯府吗?
姜羲从乏善可陈的记忆总结得出,这个侯府,应当不是什么好去处。
“这下有点麻烦了啊。”姜羲摩挲着下巴,低声喃喃。
“娘子说什么?”单纯的阿福,对姜羲心底的顾虑一无所知。
姜羲轻咳了两声:“阿福啊,你能跟我好好说说这身体……我的身份吗?”
阿福想了想:“娘子是长安南宁侯府的三娘子,娘子的父亲是南宁侯,母亲是长公主!”
这些话是赵嬷嬷告诉阿福的,说话时极为自豪虔诚,阿福记得很清楚。
“那我为何从长安来了樟州?”姜羲问。
“娘子出生时得了痴傻病,为了养病,才被送来樟州老宅。”阿福认认真真地回答,眼里有些许心疼。
可怜的娘子啊,自打出生起就得了痴傻病,连阿爹阿娘是谁都不知道。
“那我为何住在这玉山?”姜羲又问。
“都怪老宅那些人!”阿福的脸色有了变化,为姜元娘打抱不平道,“娘子的阿爹阿娘明明送了银钱物件,说要好好照顾娘子,结果老宅那群人却如此苛刻娘子,还将娘子送到山下的白云观!白云观里处处都是香客,娘子住着哪里方便,不得已才搬来这玉山!”
——这下,姜羲算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明白。
“养病?”姜羲轻嗤。当真可笑。
阿福懵懂地歪头。
姜羲却慵懒地倚着桌子,伸手摸摸什么都不懂的阿福。
这个单纯的丫头,哪里看得出那高贵侯府杀人不见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