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绽跟杨宣回民宿时,韩水年恰好也回民宿。
他手里提着几袋泡面,清一色的康师傅红烧牛肉味,躬着的背,走路的姿势,在陈绽看来,宛如小老头,丝毫没有同龄人的朝气。就像花期相同的两朵花,贴着韩水年名字的那朵,早早离开了土壤,插进了只有清水的花瓶里,营养流失,渐渐枯萎凋零。
民宿地理位置偏僻,处于“口”字左角落处,仅有一条小道通向民宿门口,平日里除了韩水年来回走过,几乎没有村民愿意靠近。
身后的脚步声,韩水年不做他想,肯定是那两个人。
女的好像叫陈绽,男的他只记得姓杨。
他完全没有身为民宿老板的觉悟,客人上门他只嫌烦,只想他们快点滚。
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游玩的?
他蓦然攥紧了塑料袋,如果当初,他坚持的再久一点,咬紧牙关的时间再长一点,就绝不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至今不得解脱。
他听到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松开手指,侧身让到一旁。陈绽从他眼前经过时,特意放慢脚步,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杨宣记着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仅点了点头。
韩水年面无表情,全部视而不见。
等距离拉开,陈绽好奇道:“不知道他被扒皮动骨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杨宣回头,看向韩水年。
视线无意间自半空中相撞,两人均一愣,下一秒,杨宣默默转回头,韩水年往地上看。
神秘不单单只是用来指代某样东西或者事情,还可以指人。
所以杨宣觉得挺新奇的。
这是他第一次,准确捕捉到韩水年的视线。
不是说韩水年从不拿正眼瞧人,而是韩水年双眼无神,即使与人对视,也空荡荡的。
陈绽想知道韩水年的表情如何变化,而他想知道,韩水年的眼神会如何变化。
但他想象不出来。
他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陈绽笑笑,之后就能知道了。只是她希望,能牵出萝卜带出泥。
韩水年看着陈绽与杨宣推开院落的门,再推开屋子的门,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走进去,见他们蹬蹬蹬的上了二楼,自己回到房间,锁上门。
房间里只有门对面的墙上开了一扇窗,因为背光,阳光照不太进来,所以不管白日夜晚,韩水年只要待在房间里,灯就都亮着。
他拿过热水壶装水,按下开关键,再撕开泡面包装袋,将面饼跟调味料一起放进碗里,站在长椅边等开水咕噜咕噜冒泡。
几分钟后,热水壶自动关闭,热水倒进碗里,冲开调味料,一股韩水年实际上已经快闻到作呕的味道瞬间炸开,他立马盖上泡面包装袋,压上一双筷子。
这时候,陈绽背着背包,同杨宣一起下了楼。
两人站在屋子中央,陈绽扬声道:“我们去阳泉了,回来的时间不确定,帮忙留个门。”
韩水年听到了。
他掀开泡面包装袋,拿筷子随意搅合搅合,夹起一口面嗦进嘴里,嚼几口咽下。
随后,传来陈绽与杨宣离开的脚步声。
他面也不吃了,坐到床上,床边摆着一张正方形桌子。
桌子中间放着一艘雕刻进行中的航海船模型,周围散落着数张图纸、种类齐全的工具,以及木头屑。图纸上密密麻麻标记出来的尺寸数据、工具上大大小小的豁口,都是韩水年日以继夜雕刻航海船的证据。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着航海船,这是他曾经活着时的梦想,但如今,却是提醒他梦想已经绝迹的存在——
若他的梦想实现了,他又何必做个假的安慰自己?
最让他感到可悲的是,哪怕航海船的意义早已天翻地覆,他还是离不开航海船。
他只能自嘲地笑笑。
就在他手一转,准备拿过小刀时,他突然听到有个男人在喊他,听声音远近,应该是站在院落的门外喊他。
他充耳不闻,权当喊的不是他。
奈何来人一声大过一声,足足喊了三四分钟,他迫不得已,开门出了房间。
他走到长桌旁,往外一看,门口站着村长。
2012年,新上任的村长。
村长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约莫装了三分之一的东西,袋子上一层灰,还有被石头勾破的地方,应该是一路拖过来的。
他一见韩水年,立即说道:“水年,我真的没其他事,只是单纯的帮你把东西送过来,你接一下东西好不好?”
韩水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转身就走。
村长急到一脚迈过门槛,意识到不对,又立即收回来,加快语速道:“你才二十三岁,又无父无母,接受大家的帮助,你可以活的轻松一点,不好吗?”
这些话,在几年前,对韩水年来说,跟刀子没什么区别,偏偏村长嘴里的“大家”,还以为他们给的赔偿附赠的是天大的善意,他着实觉得可笑了好几年。
好在,刀子也好,善意也罢,他早就统统不在乎了。
他关上房间门,将村长拒之三重门外。
村长叹着气,把蛇皮袋靠墙放好,无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