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至理否?”
“圣人之言,自为至理。”
一问一答,没人有异议。
一是这句话乃孔子所说,儒家门徒不敢质疑;二是这句话确实是至理名言,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到了哪个时空,它都是至理。
刘宗周的目的也不在此。
他又问道:“对此至理,诸君可曾学而时习之?”
这一次就连张采都凛声道:“吾日三省吾身,不敢偏差。”
既然是至理名言,又有谁不会遵奉照做呢?
刘宗周呵呵一笑,开始点题。
“天道至理,我辈学而用之,是为知其然也。然器利之道,诸君明否?”
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宗周这个提问的角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家不但没有从这个方面去思考过,更加不知道办法。
可刘宗周的提问是错的吗?
当然不是。
谁都知道要做事成功,需要先把做事的工具造好。千百年来,人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但刘宗周问了一个儒家士人薄弱的一面:你们知道如何把工具造好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唯有刘宗周的声音冲进诸人的灵魂深处。
“知做事须器利,是为知其然也;不知器利之道,是为不知其所以然也。不知其所以然也,则知其然亦不能行也。吾辈士人,知其然,更须知其所以然。”
现场一下子热闹起来,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更有不少人抓耳挠腮,欣喜无限,均觉学有所得,对于学问有了更深的感悟。
刘宗周的话,如果在后世人来听,并不觉得多么了不起。
因为后世人对于至理名言的认知,是建立在大量的科学知识基础上的。
就比如“水往低处流,”后世人人皆知,这是因为地球引力的关系导致的。
可在这个时代,人们亦知“水往低处流”乃是至理,但水为何往低处流,却是这个时代人们不曾接触也解答不了的问题。
刘宗周只用了一句孔子的名言,就将浮于表面的思想化为了接近实际应用的真才实学,自然效果非凡。
张采尽量抵抗。
“器利之道,匠人所为也。我辈士人,当善用匠人为己用,亦能成事也。”
刘宗周当场驳回。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汝之言,可符实学本意乎?既匠人所为,则匠人可为士人乎?躬行之,则士人与匠人何异乎?”
张采目瞪口呆,讷讷无言,竟不敢再抒发任何言论。
他本能地察觉到,刘宗周的话很危险。
他本是提倡实学之人,结果今日却说要借鉴匠人的成果。
坐享其成,那还是实学吗?
再者,既然“知其所以然”是匠人所为,那匠人算不算士人?
儒家提倡学而时习之,那士人知其所以然了,必然也涉及到了器利之领域,士人是不是也是匠人了?
可如果将士人和匠人混为一谈,那士农工商的划分还是正确的吗?
他敢说这个阶层划分是正确的,那么理学立刻就成为无法实践的虚妄之学,为世人所疑。
他敢说这个阶层划分是不正确的,那三纲五常也就是错误的了?
而且这个阶层划分,乃大明太祖所推行,不赞成的话,岂不是有造反之嫌?
张采赫然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说,都危机重重。
没奈何,只好闭嘴不言。
可不说话,在众人看来,便是默认了刘宗周是对的。
这一下子,张采彻底失去了对抗的资本,已然在这场论战中输的彻彻底底。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灰心丧气,因为刘宗周的讲学已经成为了主角。
“我辈读书,不但要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如此方能透彻,则天下万物无所凝滞。圣人云,当行仁政。然如何行仁政?为何行仁政?或许有人说,当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如何轻徭薄赋?其意义何在?如何实行?具体步骤如何?其中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有不查,则仁政亦成坏政也。此乃知其所以然之意。”
众人听的如痴如醉,更有人奋笔疾书,将刘宗周所言记录了下来。
“仁”乃儒家思想的核心概念,也是儒家在伦理、政治、社会等诸多方面定义的核心要素。
什么是仁、如何阐述仁、如何行仁,始终都是儒家思考和钻研的课题。
什么是仁这个课题,历经千年,儒家的认知不可谓不广泛和精准。
如何阐述仁,儒家煌煌巨著浩如烟海,也足够夯实。
唯独如何行仁,乃儒家学说最为粗糙的一面。
就像士人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轻徭薄赋”一样,说了上千年了,听的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话对不对?
当然对。
可该如何轻徭薄赋?
学过行政的都知道,这背后有着精深的经济学、社会学、行政学、管理学、人口学、地理学等等诸多学科考量在其中。
儒家出身的官员,如果在官场里磨砺了之后,或许能知晓具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