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群浑浑噩噩的民众,他们根本就没有丝毫国家的概念,头顶上到底是谁当皇帝,谁来统治他们,其实都无所谓。
可是同样是这群民众,他们却有属于自己的执着,他们对皇权的忠诚某些时候甚至大的不可想象。
皇帝永远是好的,坏的永远是皇帝身边的奸臣,但凡国家不好了必定是奸臣蒙蔽的圣聪。
甲午海战之后,大清国被日本人虐成了狗,可是就这样戊戌变法人们喊出的口号还是清君侧,还政于圣天子。
戊戌六君子的血没有让这些人清醒,当义和团运动愈演愈烈的时候,当慈禧喊出对万国宣战的口号后,依然有北中国数十万的民众向洋人发起进攻。
甚至到民国六年,张勋复辟的时候,北京城内居然家家挂龙旗,户户放鞭炮!可以想象皇帝这样的精神符号对中国人究竟有多重要。
肖乐天无数次的思索,无数次的推演,他甚至把西水门那边报告来的特殊案例装订成册,工作之余他经常翻看,从那一桩桩不可思议的冲突中,去小心的剖析人心。
晚清的民心复杂而又矛盾,他们可以同时给洋人当带路党,又可以同时为皇权抛头颅洒热血。
这难道不矛盾吗?是很矛盾,但是这种矛盾却真实的存在于肖乐天的面前。
西水门的百姓为了裹小脚,为了保护住那条辫子,他们甚至可以放弃特区内的优厚生活,他们甚至还会怒骂那些剪掉辫子的同乡,嘲笑那些放了足的姑娘。
但是就在他们嘲笑怒骂的同时,眼中对特区内美好生活的渴望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
如此矛盾而又纠结的民族特性,就是晚清市井中的真实写照。后来肖乐天想明白了,数千年洗脑之后的民众,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谁来当皇帝,但是他们必须要有一个皇帝,哪怕皇帝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他们也会认为那一泡童子尿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
头上的辫子很容易割掉,但是心中的辫子能割掉吗?很难,很难!皇帝就是中国人心中的那根辫子,或许说那就是他们所依赖的精神鸦片吧。
一切都已经想明白了,肖乐天的华族令眼下只适合于大陆之外,只适用在那些没有经过皇权洗脑的华人游子身上。
比如说琉球,比如说南洋,比如说流落到世界各地的太平老兵们,这些脱离开皇权思想影响的华人,在心灵上更自由,更自立,他们见到的最大贵族也就是尚泰王哪一类了,所以华族法典废掉皇帝,对他们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但是华族法典一旦在大陆推广,肖乐天很清楚他就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到那个时候九成的百姓都会反对他,那些人根本无法接受一个没有皇帝的世界,他们的精神信仰将迅速崩塌。
也许慈禧那种人都不用卖国来对付肖乐天,她们甚至会再搞出一次义和团来对付肖乐天,也许到那时候,就会有成千上万喝了符水,赤着上身,皮肤上画满了符咒的拳民,喊着各种口号排队向新军的枪口走去。
如果遇到那样的情况,肖乐天是镇压还是不镇压?到底需要用多少条性命才能割掉中国人心中的辫子?
最最关键的是,假如真的有那么多被蛊惑的汉人为了他们心中的皇帝,而向新军发起死亡进攻,肖乐天真的能下令开火吗?
没有答案,到现在肖乐天也无法回答自己的心。那不是冲着异族下令开火,也不是冲着满人军队下令开火,那些都是被欺压的汉人,都是他希望解救的同族兄弟。
如果背上那个屠夫之名,他肖乐天可就真的被这一代汉人所抛弃了,到时候什么狗屁的理想啊,骂都要骂死他了。
肖乐天就这么沉思着,富庆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三爷有一种预感,他预感到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次有机会拉兄弟悬崖勒马了,如果这次没有成功,从今往后他就只能绝了这个念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肖乐天突然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对不起了,我不会去北京朝堂上淌浑水,我还是坚持走我自己的路……你们满人想要得救,终归还是得靠自己啊!”
富庆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那么你以后想怎么样?与我大清为敌吗?你会一天天的积蓄实力,等到你拥兵百万了,你就会杀入我大清,改朝换代吗?这就是你的理想?”
“你自己不想当皇帝,回头也不让别人当,你到底想干什么?学英国还是学美国?搞你那个什么立宪制度?呵呵……真当那是万金油了?没人信你的,不会有人听你的,草民贪婪、愚痴而且短视,他们无药可救……”
“你这是自讨苦吃,你以为你能改变一切?不不不,你不是神,这条邪路你要是再走下去,你早晚会自己毁了自己!”
可惜无论亲三爷是多么的痛心疾首苦劝,他都没有从肖乐天的脸上看到一丝动摇的踪迹,他知道一切已经不能回头了,红肿的眼眶两滴浊泪最终也没有憋住,夺眶而出。
“罢了,罢了!你我兄弟缘分也就到这里吧,以后你我是敌非友,都自求多福吧!”说完三爷起身就往外走,可是刚迈出两步,他又犹豫的停下了脚步。
富庆缓缓回头,眼神近乎于绝望,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丢在桌子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