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皇帝躺在湖边亭子的凉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折子看。
“黄梁,杖六十,削籍为民,永不叙用。吴明昭,笞五十,削爵为民,流放戍边。怎么就只判了他们俩?”
皇帝回头看向了陈翊,陈翊答道:“许是等到了夏衡重拟拟罪书,怕他再改了主意,两相取其轻嘛。京营和恶吏、恶民牵涉太多,应当是还要再查些时日。”
“无趣。”
皇帝把手上的折子扔在桌子上,抱怨道:“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呢,才几天,就顺着三司的意改了拟罪书。”
陈翊没再说什么,皇帝顿了顿接着问道:“钤儿这几天怎么样?”
“还是不愿回宫,奏本都是内阁跟司礼监送过去的,只是走个过场,凡事都要内阁拿主意,刑部的奏本,他是听都没听,让奴婢直接上呈给皇爷。”
“他这次是铁了心要逼我回去啊。”
皇帝皱起了眉,晋王不想回去,他也不想回去,他实在是厌烦了那些争吵。原以为夏衡是个转机,却不想还是这样,他越想越烦,回头朝陈翊问道:“这夏衡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他到底要干嘛?”
这陈翊也不知道,一脸为难,皇帝也明白,他只是发个脾气而已,皇帝回过头来想了想,又道:“各加十杖。”
陈翊愣了一下,低头应了下来:“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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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一行锦衣卫押着吴明昭和黄梁往外走。吴明昭知道自己这遭好不了,早就看开了,利用牢里的条件把尽力把自己照顾好,现在看着憔悴了些,但眼中的神采还是在的。黄梁就不一样了,先前刚病过一场,被灌了几天药好了些,但还是无精打采,病骨支离。
“司徒稍等,我们爷要见你。”
走在前面的吴明昭听见燕临截住了黄梁,回头看了过去,一转头看见了夏衡,站在旁边的亭子里。
黄梁抬起头看向了燕临,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夏衡。前面的锦衣卫提醒了下吴明昭,吴明昭看了眼黄梁跟着押送自己的人走了,黄梁被带到了夏衡面前。
黄梁带着锁链和木枷,燕临不担心会伤到夏衡,跟夏阳守在了亭子外。
“恭喜。”
站在夏衡面前,黄梁使力挺起了背,夏衡的话听在他的耳里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黄梁看着他,嘴角扯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恭喜什么?”
“恭喜黄司徒出狱啊。”
“七十杖,厂督监刑时使人击打于我的腰上,便足以要了我的性命。”
夏衡点点头道:“是个好法子,不过很遗憾,我不监刑。”
夏衡说完坐在了亭子边,理了理衣服,接着说道:“我听说司徒前几日发热神志不清之时时常喃喃自语,似有无尽的愧疚与懊悔,司徒在愧疚些什么?懊悔些什么呢?”
黄梁听言一怔,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垂下了眼。
“闹赈那日,灾民哄抢工赈粮仓,践踏死伤者,二十二人;官吏衙役,遭灾民殴伤者,三十一人;百姓遭恶吏驱逐打伤者,二十五人;京营勾结恶民劫掠所涉店铺,八十余铺,所伤百姓,四十三人。闹赈之后,京中各处商铺,罢市两日,在册受饥之人,多了三成,滋事殴斗之案,多了四成。想必司徒是听到了他们的哭号,才会愧疚吧?”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透着凉气,夏衡的手又疼起来了,用左手使劲摩擦着右手来缓解。
“那懊悔呢?司徒懊悔,因为辽东的变故,全盘打乱何司徒原先的筹算,因为犹豫,屡次推翻京城的赈灾筹划。司徒懊悔,懊悔自己作为户部尚书,将这都城的旱灾赈成这般模样,让各地百姓以闹求赈,让各地官员难以作为,懊悔将户部逼至如今难以统筹的境地。黄见元,这七十杖,足以抵去你的愧疚与懊悔吗?”
黄梁没有说话,只低着头,隐忍着些什么,夏衡站起身子,接着说道:“我原先拟给你的,可不止这些,奈何有太多的人,想要帮你减轻刑罚,没法子,我只好认了。你不必害怕一会儿的杖刑会击于腰上要了你的性命,监刑的三司,为保住你的性命,可废了不少心思。恭喜司徒。”
夏衡冷冷地看着他说完,转身离开了亭子,黄梁的眼里,渐渐涌现出了痛苦,刺的他闭上了眼,痛苦从眼里漫上了眉头,锦衣卫走了进来,带着黄梁,朝门口又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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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监刑段云等人回了刑部,蒋正进了屋子讥笑了一声道:“他可是唱了一出好戏。”
段云气呼呼的坐下道:“亏得我还与他商议等他改了拟罪书才将结果上呈,结果他不过是搪塞我,转头在皇上那儿又加了十杖,我道他为何要拟给见元他们那么重的罪,原是要狠狠地下三司的颜面。”
“从他修建东厂的镇抚司开始,他就计划着将刑狱全纳入自己的手里,这次闹赈,田佥事是半点也没插进去,如今三司也遭他一番压制,日后这朝堂要全是他的天下了。”
听蒋正这么一说段云更气了,他也是信任过他的,没想到他这次如此过分。蒋正抬眼看见顾玦一直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说道:“这下崔副宪可又有由头可以合章弹劾了,只是不知道这次要挑个什么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