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反驳:“纵是外头也一般黑,佛门总是清净地吧?大不了,我出了家做姑子去。”
杨双双知道她的癖性,本一直不说破,可今个儿见着可卿身后凄凉,心里激愤起来,冷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那便也算不上什么清净之地了,外头的庵里,就我知道的,有个‘脂粉庵’,把里头的小姑子打扮起来,做起皮肉的勾当,也算是清净之地吗?”
惜春想是从来没听过这般事儿,一时面色发白,她颤声道:“还有这等事儿,也没人管?”
杨双双道:“这也不算什么,更腌臜的事儿也有,豪门大宅里固然不自在,但好歹园子里还算一片净土,正要离了这宅子,自己走出去,你这般闺阁女子,真是生不如死。”
惜春摇摇欲坠,像是杨双双的话打破了她某种信念,傅氏正好看见她这副模样,以为是劳累了,忙找了她贴身的大丫鬟入画服侍她去休息。
傅氏如今也算历练出来了,杨双双见她事无巨细,一样样都理得清清楚楚。
她见四周无人注意,扯了杨双双到一边,努了努嘴道:“昨个儿喊了一夜娘,还喊了一个名儿,好像是什么‘征羽’,我唬了一跳,忙把人都清出去。”
征羽是周鸿的字,看来她心里到底记挂着这位未婚夫,杨双双叹了一声。
可卿的灵柩在宁府停了三天,约莫是因为周鸿要收拾去江南办事,又新婚燕尔,他并未出席可卿的葬礼。
等可卿的丧事料理完了,杨双双收到了周鸿辞别的信笺,他已经出发去了江南。
第二日她却见到了新婚的岫烟,她穿着一身吉色的衣裙,身上环饰钗珮均齐整,头发也刷成妇人的发式,见到众姐妹面上先红一红,显出几分新嫁娘的娇羞。
众姐妹见她进来,都一脸戏谑得看着她,湘云心直口快道:“这么多姐妹,没想到倒是你抢了先。”
岫烟闻言面色更红,杨双双见她这副娇羞的模样,颇有些不自在。
宝琴和她关系颇好,问道:“你何时离京?”
大家都知道她夫君不日要离京,想着新婚燕尔,她必然也是要跟着去的。再着婚期这般紧,也时有成了亲,方便行事的意思的里头。
谁知岫烟微微一笑:“我原说要跟去,他说不过半年一年就回来了,不让我跟着舟车劳顿。”
姐妹们说了会子话,岫烟说要去栊翠庵见一见妙莹,杨双双如蒙大赦,正要回蘅芜苑,却听岫烟唤住她。
蘅芜苑和栊翠庵在一处方向,两人便一起走,岫烟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姑妈,你与他如何认识的?”
杨双双不由打起精神来,撇了岫烟一眼,见她面上神色无异,只是带些好奇,她才开了口:“我家小时候住斗柄巷,和收养他的吴婆是邻居。”
岫烟想是从来没听过这些,问道:“他以前过得很苦吧?”
杨双双望向她,她眼里闪着一层水光,眸子里头看着柔情似水,她低头道:“他十六岁就进了宁府办事,想是还好。”
岫烟又问:“也不知他有什么喜好?”
杨双双终于失了耐性,敷衍道:“这可问错人了,我哪里知道这些?”
岫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面上浮出一层红晕来,杨双双见了岔路,忙匆匆和她告了别。
晓风跟着后头听到几句,她虽然愚笨,但姓周那个对她家姑娘如何,她也看在眼里,这会儿见了也不免忿忿起来,“难怪戏文里都唱痴情女子薄情郎。”
杨双双闻言瞪了她一眼,恶狠狠道:“没事儿少听点戏,都敢打趣你家姑娘了?”
蘅芜苑的日子似乎是静止的,在远离了那些宴会纷争之后,这里的日子不过是醒来看看书绣绣花,到了天黑就独自在无尽的夜里叹息,这间院子像是一个大的囚笼,杨双双在某个失眠的夜里,听着淅淅沥沥打着芭蕉的雨声,忽然懂了惜春的话。
她一步一步得走进了这里的生活,从灵魂自由抽离的模样,活成了这个世界想要她活成的样子。
她开始无止境的思念一个人,仿佛只有在这个人身边的时候,才可以随意嬉笑怒骂,像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
这些感触不止杨双双有,惜春也一直在思索,想了几日后,她到了蘅芜苑。
她很少独自来这边儿,杨双双有些意外。
惜春如今也有十二三岁了,还有些稚气,但眼神里却是洞察世情的清醒。她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去了道观,哥哥年纪差得多,素日里也没什么来往。
被接到荣府之后,史太君更疼爱宝玉、探春,甚至湘云、宝琴都排在她前头,邢王二位夫人更是照看不到她,因而养成了惜春这个性子。
她慢悠悠得喝了一口茶,见黛玉和湘云不在,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把视线挪在晓风身上,这丫头也算是有些眼色了,忙找了个借口出去。
惜春放下杯子,轻声道:“你那日说的话,我回去想了想,有几分道理,但按你说咱们闺阁女子竟是一点出路都没有?”
杨双双那日偏激了些,说出一些骇人听闻的话,这会儿见惜春颇受困扰,心里也有几分愧意,忙道:“我那日话重了几分,你别放在心上。出路自然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