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小跑回到内院,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诺飞扑过来带着哭嗓大喊:“父亲,我愿去成都!”
这年纪的孩子体格已经不小,撞得雷远连连趔趄,几乎摔倒。雷远好不容易才将阿诺的手脚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又摁住他的发髻,将他推远点。
孩子已经将鼻涕眼泪都擦在了雷远的袍服上,湿乎乎一大片,晚风一吹,凉飕飕的。
雷远半蹲下身,问道:“谁与你说起成都的事来?你怎么就愿去成都了?”
阿诺哇哇哭道:“母亲说了,跟在你身边怕是长进不了,非得去成都,陪着阿斗好好读书,长大了才不会惹祸。”
“这……”雷远不禁咳了几声:“阿诺,你一向喜好弓、马乃至航海、船舶之类的杂学,那也不能说是不长进。我家乃是将门,尚质朴刚健之风,倒不必强求博通经籍……”
刚开口,身前灯影晃动,仆婢扶着赵襄出来。雷远不用抬头,都觉得赵襄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他语气一变:“不过,夫子只说君子不器,却没有君子不学的道理。你愿求学,总是好的。你既然有意向学,去成都那里,还有外祖父照顾,总不会让你吃亏……”
阿诺的哭声一下子停了。他抹了把脸,迟疑地看着雷远:“真的要去?”
“你的母亲如果是这个意思,那我觉得,你还是去成都过几年的好。”雷远叹了口气:“今日已经沉了一艘船,损坏了一艘船,还有好几人差点落水丢掉性命。阿诺,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去成都磨练几年,若能变得沉稳些,也是好事。”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到沉船,阿诺再度哇哇大哭起来:“啊啊我的船!那是我拿一百枚大钱请人造的!我全部的钱呀!”
刚嚷了没几句,赵襄喝问道:“这我还忘了问了!你哪来的钱!”
雷远连声咳嗽:“小孩子身边有些零钱,那也寻常。咱们不谈这个。”
这一晚上内院喧闹,实在没法表述。
其实,雷远和赵襄都明白,阿诺难免往成都去一次的。
如今的雷远,地位如此之高、权柄如此之大,身后又有巨大的宗族支撑。纵然朝廷打击豪强世族的决心从无动摇,可正常来看,庐江雷氏除非造反叛乱,否则少不了如南阳邓氏那般几代人的富贵。
既如此,朝廷的眼光便不会只看着雷远一人。
朝廷需要雷远的长子为太子舍人,令他从小熟悉朝廷中的规矩,与中枢的年轻俊彦建立友谊,同时也令中枢重臣们能够得以了解雷氏下一代的性格。这无关质任,而是政治上的基本保障。
而雷远,其实也需要自己的长子谙熟中枢、亲近中枢,这样才能够确保阿诺日后获得掌握宗族的名义,拥有站在宗族与朝廷之间,平稳驾驭的能力。
雷远本人并不乐见这种情形,他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由着性子成长,走自己选择的路。但他的这点希望,哪怕连赵襄都不认可,不接受。
来到此世那么多年,雷远已经具备一点点改变时局的能力,甚至通过自家的手段,能够扭转历史的本来进程。但他却终究不能改造社会、改造人的观念,这太难了。
悠悠数千载以降,有这样能力的,敢这样去做的,又有几人呢。而这等人,成功的又有谁?
乌落兔升,夜色来临,街上更鼓不断。
雷远轻轻按着妻子的手背,因为孕期的影响,赵襄的手和脚都浮很明显地肿了。每晚睡前,雷远都帮忙用热水泡过,再慢慢按压消肿。
往日里,这时候也是夫妻间说些私房话的时候,可赵襄今天被阿诺惊着又气着了,回到房里,便不肯说话。
雷远叹了口气:“我没埋怨你,真的。你说的都对,真的,真的。”
说到这里,雷远看看赵襄。赵襄依然并不说话。
她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没睡?雷远凑近些看看,才见到赵襄的眼泪不断地流出来,慢慢地渗进了绢枕里。或许阿诺捅出的娄子,促使赵襄下了决心;可终究母子情深,才十岁的孩子就要远离,做母亲的难免伤感。
顿了顿,雷远继续道:“明日开始,替阿诺收拾什物,三天后,不,五天后启程,让含章陪着。”
“含章”是李贞的字。他虽然成了骠骑将军右曹掾,但庐江雷氏家臣的身份仍在,早年间李贞陪着雷远去过几次成都,有他随从,必不有失。
“还有公权。”赵襄闷闷地道:“让公权也陪着!峡江道路何等险峻,有他在,我才放心!”
“好,好!让公权也陪着!”
被唤作“公权”的,是雷远的亲信部下陶威。他本是雷远派驻在峡江一带联络蛮部的代理人,对周边环境最是熟悉,所以赵襄才会点名让陶威也随行。
雷远慢慢地拍着赵襄的手,想了想,嘿嘿笑道:“诸葛瑾也要去成都。我让人陪他先走,正好沿途踏勘驿置、道路,路上但有苦头,都让诸葛瑾先吃了去!”
赵襄打了雷远一下,埋怨道:“你这死人,哪能如此!子瑜先生是阿诺的恩人!他这般模样,也都是阿诺害的!你不留他在江陵多将养几日?他这样去了成都,别人都要笑话我们!”
“诸葛子瑜是有急事去成都,本来也不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