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身后一人笑道:“伯瞻不晓得,这屯堡本来就是我们营造的,特意留出大队人马屯驻的空间……屯堡后头是个天然的深狭谷地,便是再驻扎三五千人也无妨碍。”
雷远瞥他一眼,挑了挑眉毛:“我倒记得,当日修建这些屯堡的时候,公权你一力反对,说此举靡费人力物力。”
被称作“公权”的,乃是雷远最初的二十名扈从之一,彭城人陶威。
陶威在灊山中追随雷远与张辽作战,当场受了重伤,后来得到赵云施以战场急救,才逃得一条性命。后来他在乐乡县和宜都郡各地,负责建设各处哨卡、隘口、屯堡、道路、邸阁,并凭此成为受到峡江范围内诸多蛮夷部落追捧的包工头。
雷远董督交州以后,宗族人丁渐次迁移,但遗留在宜都郡的人手和产业也非常多。这些人丁和产业,大体都掌握在陶威手里,故而此人明面上虽只是郡府一个闲散从事,却是宜都郡范围内极有权势之人。
陶威与雷远的关系不同他人,听到雷远这么抢白,他哈哈一笑,在马上躬了躬身,坦然道:“当时我只觉得,宗主太过小心。实在不知宗主的先见之明,竟到这般程度。”
雷远摇了摇头。
过了半晌,他徐徐道:“我没什么先见之明。只是……”
“只是什么?”
“这些年我渐渐觉得,其实当年的淮南豪右联盟、现在的江东孙氏政权,骨子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愿闻其详。”
“当年淮南豪右联盟极盛时,曾扶助袁术,意图代汉而建帝业。如张勋、桥蕤、雷薄、陈兰,乃至我父雷绪,当时都有横行天下、名书史册的大志,一度参与争夺中原的大战。然而袁术的势力旋即溃散,淮南豪右联盟也很快堕落成了一群猬缩深山的土豪、贼寇,满脑子想的,只是如何生存,如何苟全性命,如何保有自家的富贵和享受。”
陶威不禁叹了口气。雷远所说的这些,他深有体会,若非看不惯那些宗族首领的做派,他也不会早早地投靠在雷远麾下,希望这个年轻的小郎君能有所作为。
“眼下的江东政权,不也是如此么?”雷远继续道:“我们翻越灊山的那一回,是吴侯第一次攻打江淮,后来他又试过几次吧?全都失败了。这些失败,使得孙权畏惧了,于是他在对中原霸业的图谋以外,又始终保持着沿江而进、南北两分的妄想。”
雷远冷笑几声:“曹氏强而在北,刘氏弱而在西,老实说,所谓南北两分,无非是江东舍强而取弱,意图用较小的代价,换取据险苟且的结局罢了。然而随着玄德公的势力强盛,孙氏所以为的较小代价,却越来越大。当这个代价大到一定程度,孙氏难道还能重新转向江淮?”
陶威道:“我听说,三年前张辽守合肥,以官而已……雷远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深知此人性格刚直,并非背主求荣之人。
因为潘濬和蒋琬的亲戚关系,雷远甚至将他作为政治上的奥援看待。在乐乡大市的商道扩张方面,潘濬也着实给了雷远很多帮助。
那么,江东的倚仗究竟是什么?
正在蹙眉思忖的当口,原先驻扎在这个屯堡的屯兵们,正在屯将的指挥下撤出屯堡,往后方三十里处的一个驿置驻扎。
屯兵们通常都由体弱的老卒或残疾将士充当,平时的训练也少。所以雷远并没有将之纳入到自己的战斗序列中。
一名满面皱纹的老卒正从雷远身边走过,他眯着眼望了雷远数次,忽然鼓起勇气问道:“雷将军,公安和作唐等地都丢了。江东人背盟杀来,我们如何抵挡?”
雷远听他问得题目甚大,又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江淮口音,当下微笑着问道:“足下也是庐江人?”
话语中也带上几分江淮口音。
那老卒连忙道:“是,是,我是庐江安丰人……离乡已经快二十年啦!”
“原来是丁承渊的同乡。”雷远向左右笑道。
雷远挽着他的臂膀,又看了看他的同伴们。所见无不是形容憔悴,四五十岁以上的老卒。有人是独眼,有人少了半条臂膀,有人脸上有巨大的伤疤。
此世风霜如刀,摧残了他们的身体,也摧毁了他们的人生。他们每个人,都能说出惊心动魄而又心酸的故事,却只能群聚在深山中的屯堡,满足于一点点的安宁。
乱世中,此等老卒便如蝼蚁。而雷远,偏偏想要为了他们终结这乱世。
雷远问道:“老叔怎么称呼?如何会在此地服役?”
老卒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叫葛午,当过仲氏天子的兵,上司是乐就将军;后来又跟从曹丞相下属的路招将军。曹丞相在赤壁打输了,我和同伴们投降了霍将军,跟他去过蜀中打仗。去年才被霍将军安排在此地服役。”
“那可真是军中的老前辈了。霍将军对大家还不错?”
“那是自然。军饷不缺,这寨子更好。所以……咳咳,所以我就想问问,江东人这次背盟,将军们挡得住吧?这个寨子,我们还能回来的吧?我们刚开了片旱田,万一要是……咳咳……”
说着说着,他自己觉得有些不合适,下意识就要跪倒。
雷远用力搀着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