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信县的东南,郁水下游一百五十里,有县名曰端溪。
端溪县境内多山多水,有香山、藿山、茗山等连绵山川,虽不甚高,却峰峦秀郁,形势盘蔚。有端溪、陆溪、麻墟水、灵陵水等曲折流经山间,大部分可通舟楫。
在郁水两岸,又有险要处名曰峡山,此山乃郁水通道沿线的锁钥之一。山分南北两岸对峙,山高百丈,江水中流,春夏多雨,因为山势挡水,常使郁水水势峻急,舟不能行。此前关平与马岱、丁奉等人率军直逼南海郡,便是通过峡山,再向东越过高要。
与中原各地不同的是,交州的许多县虽有县名,却无县城。比如端溪便是如此,古时此地属于秦置四会县的一部,境内有一个军寨。到元鼎年间汉灭南越,在此地设端溪县,但破旧军寨很快就不堪使用,故而近百年来,端溪县令长驻广信,遥控当地,或者说,熬到任满后另谋高就。
当然,毕竟汉家极盛时,苍梧郡坐拥十一万户,四十余万口,哪怕放到中原,也是大郡。没有城池和地方官员,并不代表端溪县境内没有百姓人丁。
只不过,近数十年来,交州内部纷乱不停,原有的算民制度早就没人执行了。而百姓迫于战乱、饥荒、乃至豪强或官吏的欺凌压榨,纷纷逃离本乡,进入到深山之中。
他们在深山中选择适合的小片坡地烧荒播种,以聚落的形式维持生活。因为交州毕竟地广人稀,官寺根本管不到他们,自然就没有了税赋的逼迫,更不用担心永无休止的征发劳役。
但山间生活到底艰苦。毒虫、猛兽、洪水、疫病随时随地都威胁着这些逃人,仿佛鬼蜮那般,用可怕的速度收割着他们的性命。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如果不是对生存绝望,谁又真的愿意背井离乡,在这种深山里挣命呢?
何况,深山里没有了县、乡的官吏,也就没了王法,没了秩序。山间逃人们躲开了家乡的豪强、官吏,却躲不开山间新生的豪强。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强贼们愈来愈肆无忌惮,将山间的聚落渐渐转变为无法无天,弱肉强食的可怕地狱。
许多山间逃民竭尽所能地耕作,却不得不把绝大部分土地出产供奉给他们,还要忍受他们毫无底线的勒索。
此等在逃民中新生出来的强贼,在交州各地都有。比如高凉郡那边的,闹得特别凶,专门得了个名号叫作“高凉贼”。所以雷远派了高凉贼的老前辈夷廖去收拾他们。而在端溪县境内的,自然就是端溪贼。
好在端溪的强贼还不成气候,山间的逃民中,也有凶悍勇烈的,他们不堪欺凌,便以一些当过豪右门下剑客或死士的人为核心,聚集起一个个彼此呼应救援的聚落团体,与强贼们不断对抗。
端溪县东北面有座山,叫作西源山。山区周回三十里,山势比境内其余的山岭都要高一些,主峰顶上有个四时不竭的水池。大约四十余家百姓便围绕着水池居住,在水流下泄的沿途,开辟了十几块小田地,种些稻麦。
聚落的首领叫杜鸦儿,是最初前来汉人与雒越杂处的后代,擅长射猎,昔年曾经随从张津攻入荆州,颇有勇力。他带着跟从他的百姓,连续几次打退了强贼袭扰,还把抓捕的强贼用绳索捆了,悬挂在西源山侧的悬崖上,让鹰隼啄食。
这手段堪称极其残忍了。
强贼们固然肆无忌惮,逃民们本身也没什么顾忌可言,毕竟,当他们逃向深山,就已经注定要和山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山里的事,山外面没人在乎,正如山外的事,山里也没人在乎。
但这种情况,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有了点变化。
西源山顶上的水池向山下倾泻,分为东溪和西溪。
东西两溪分头往山下流淌二十余里,然后又汇合成一股。汇合处接近郁水,有个地势颇为平坦的开阔地。此地有个大寨子,寨子的首领是端溪有名的强豪,据说与苍梧太守吴巨有关系。
不过去年初的时候,交趾太守士燮发动大军讨伐吴巨,好几千人马从南海方向来,经过这个寨子。
兵马所过之处,自然难免烧杀抢掠。于是寨子里的男丁被杀了许多,剩下的都被挟裹到军队里取了,而妇孺老弱更是死无遗类,这个寨子就此覆灭。
过了几个月,大约去年入秋的时候,从广信方向又来了一批人。人数约莫千许,男女老少都有,架着车马,裹着猪牛羊三牲,沿着土路轰轰隆隆过来,激得烟尘四起。
这些人进驻被废弃的寨子,立即开始挖沟垒墙,伐木起屋,扩建寨子。上千人一个个都忙的脚不点地,成年男子固然要承担重体力活儿,女子或者割草、或者剥树皮、或者编结绳索草席,就连孩童也要承担力所能及的工作。
只用了一个多月,他们就把寨子的规模扩大到了原来的两倍有余,并且开始将寨子周边的废弃田地重新围垦,显然是在做种田常驻的准备。
西源山的聚落中,有人前去勘查打探,回来禀报了情形。首领杜鸦儿亲自去看过以后,觉得这群人图谋非小,于是专门让自家长子杜狗儿每日盯着此地情形,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回报。
杜狗儿是个很机敏的少年人,于是每日都从西源山的山顶长途跋涉下来,打探情形。
初时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