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黄晅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得透了。此前奔走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脚步稍稍停顿,便觉得胸腹背脊处处冰冷。
红腾腾的火光照射在黄晅的身上,给他带来了几分暖意。于是他下意识地往火堆前站立,让火苗离自己稍近一些。
不同材质的引火之物,在高温中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又卷动燥热的空气,发出呼呼的风声。有时候窜出几颗火星,溅在黄晅的脸上和裸露在外的肢体上,碰上汗水,立即湮灭。
这堆大火初燃起的时候,外间邓玄之等人无不暴躁大喊,。
随即,他们发起了连续几次不惜血本的进攻,竟似乎连黄柄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可是蛮兵们据守得很稳,他们被打退几次之后,眼看着火势迅速高涨,于是再度偃旗息鼓。
黄晅便折返回火堆旁,藉着火光,将腰间的长刀徐徐入鞘。
他虽是文吏,身处这乱世中,遇到过许多危险,许多次亲自挥刀搏杀。这才从一个宗族中的平庸管事,做到现在手掌重权,肩负重任的护荆蛮校尉从事。
这两年里与荆蛮打交道的过程,又使黄晅得到了成长。他愈来愈了解自身的才能,也愈来愈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愈来愈明白,是谁给予了他现有的一切。也正因此,他不惮用任何手段来完成雷远交付的任务,维护雷远的利益。
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这十天里,他每日眼看着时光流逝,却对局势变化全然束手无策,内心的焦虑、动摇简直无以言喻。他并不在乎失败,却害怕面对失败的后果,害怕失败使自己失去已经得到的东西。
好在,江东人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
而我看出了破绽,把握住了机会!
黄晅稍稍用力收刀。缳首刀的锋刃与刀鞘摩擦,发出“唰”地一声。
除了这一声以外,他只听到火焰卷起的呼呼风声。而内院以外的地方,只剩下各种纷乱的叫喊声。
那个邓玄之,已经乱了方寸。
真是笑话。
黄晅不禁冷笑。
想要做大事,须得不畏千难万险,绝不瞻前顾后。如此反复、动摇、犹豫,怎么可能成事?
江东把扰乱荆南的任务交给这样的货色,能成功,那才是活见鬼。
更不要提那个被捆在大树下的黄柄了。此人说是什么泉陵黄氏的宗主,较之于黄晅效忠的庐江雷氏宗主,简直有若天壤之别。
捆扎黄柄的那株大树,就在火堆旁不远。黄柄本人的距离更与火焰不过一臂,有时候他的衣袍被热气掀得飞舞,有时候火舌差一点就能燎到他的身体。当温度迅速升高的时候,刚被切掉一根手指,痛到昏沉的黄柄醒了过来。
他呜呜地叫着,扭动身躯,躲避火舌。
黄晅悠然过去,扯掉他嘴里塞着的乱布。
“你不是泉陵黄氏中人!你是庐江雷远的部下!你怎么会到这里!”恢复说话能力的黄柄狂乱地叫道。
“我乃护荆蛮校尉从事,黄晅黄公昱是也。”黄晅微微躬身,郑重地道:“足下现在可以说说了,你们谋划的大事,究竟是什么呢?”
黄柄猛地闭嘴,他瞪大了眼睛怒视,却不再言语。
黄晅摇了摇头:“不说也无用。这座火堆既已燃起,夜中十余里外也能看得分明。我敢保证,郝太守马上就会带着兵马赶回来了。只消他赶回来,零陵城便乱不了;而我们当面对质,你又能瞒得了多久?”
迟早是瞒不了的。
可我既然被俘,是不是该坚持一下,多瞒一会儿呢?
黄柄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黄晅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有过动摇,但最终他仍然不开口。
毕竟是世代尊奉孙氏的部属,果真忠诚不二。
黄晅在心中感慨了一句。他为难地挠了挠额前遭黥刑刺出的疤痕,随即往火堆里抽了根燃烧着的木棒出来。
“你想干什么?住手!住手!”黄柄连声厉喝。
在黄晅燃起熊熊大火的时候,湘水上装载零陵郡兵的船队,正高高升着帆,破浪而行。
郝普的坐船行在最前。
船上百余名精锐老卒,各自盘腿坐在舱中或者甲板上打着瞌睡,偶尔彼此说笑几句。因为河道中间风大,吹过将士们的身躯,带走热量,于是有人往舱里深处翻出了几面晾晒干燥的渔网,将之覆盖在身上。
一名面黑威武、腰佩环刀的中年武将踞坐在船头,偶尔扭头往后看看船队是否跟得紧密。此人正是零陵太守郝普。
他是老资格的军人了,虽然日常治军有些松散,毕竟经验丰富。既然荡寇将军传令出兵,他便立即行动,打算日夜兼程赶到长沙。
就在这时候,船尾处有人忽然大叫:“将军,你看!”
他现在是太守,但老部下们习惯了称他为将军,被他纠正过好几次,一到遇见急事,还是改不过来。
郝普一回头,便看到了蜿蜒河道尽头、茂盛林木掩映之后的那座冲天火光。
郝普立即跳了起来。这个方位,他太熟悉了:“零陵起火!”
随即船上将士们也都慌乱:“零陵!零陵城烧起来了!”
再过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