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三年,春。
赵申举家由许州迁居至汴京,于汴河岸上喧闹处安置一座宅院。起初五代战乱,汴水淤积无人治理,自杨行密占据淮甸,为防北军南下又决开河岸,终使其汇为污泽,于是南北贸易不通。到了大周显德年间,周世宗广阔汴京,为使万货临汴,遣人疏浚汴水,又通汴水至五丈河,由此江南、齐鲁之舟楫皆可抵达汴京,贸易繁盛更胜以往。赵申自到汴京后,见了这番盛世景象,又想起数年以前南下金陵时的见闻,不觉激起游历之心,于是在安顿好家眷之后,便搭乘江南商贾的舟楫南下去了。
一路上千帆过目,不日间便至金陵。眼前这座城经历许多,却与从前一样喧繁,路旁尽是穷巧极奢的楼阁。入南门,自镇淮桥前向东而行,直奔长乐桥去,那座楼宇便赫然出现在眼前了。赵申抬眼望去,它模样如旧,只是飞檐雕栏遍饰新漆,匾额上三个大字,写的是听宣楼。
另有三两个小贩蹲在街边叫卖鲜果,赵申见了走上前去,先是买了几个果子,而后便向那小贩打探起来,他说道,“几年前,我曾来过金陵,记得那时此楼名为云起楼,如今怎么换了名字?”小贩回道,“自从江南奉了显德年号,此楼便已更名,如今店主也已换了一遍。”赵申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云留客栈可还在么?”
小贩笑道,“贵客多久不到江南了?”赵申细想,他上一次来时,该是显德二年光景,至今也有六、七年了,于是如实以答。小贩又笑道,“怪不得,这许多年早已物是人非,那客栈如今已不在了。”
赵申听小贩如此说,便知道有了变故,于是追问道,“从前的店主可还在金陵城中?”他话音刚落,那小贩忽地警惕起来,只见他缓缓站起身,问道,“你寻他做什么?”赵申说道,“我与他是旧识。”小贩说道,“他不在金陵,你也别打探了,免得惹出麻烦。”小贩说着,神情忽然颓丧,继而又说道,“他在此地仇家多,念他好的人却没几个。”赵申喃喃道,“我从前来时,却不是这样。”
小贩默然许久,忽而又劝道,“贵客无需多言,只道是世态炎凉,如今与他相关的事莫要再提,如是听人议论,也不必理会。”赵申见他神情肃然,隐然间又流露出些许担忧神色,便知他是一片好心。只怕是故人惹了祸事,这才落得如此形势,于是应道,“我记得了。”那小贩长出一口气,这才又和颜悦色,笑道,“贵客故地重游,不该只念旧事。此地繁花似锦,何不去寻欢乐?”
赵申问道,“不知何处可以落脚?”小贩说道,“如今江南新主即位,长乐桥边便不如保大时那样景气了,贵客可往西城落脚,沿河都是酒肆,一过饮虹桥,至银行街,还有一处勾栏场,比从前长乐桥边更热闹。”赵申听罢,道了一声谢,辞别小贩,径自往西城去。
到了饮虹桥前,街道左右对门经营着两家客栈,一名栖霞,一名柳宿。赵申不多思量,便进了那柳宿客栈,挑了一间临河客房住下,稍作整顿后,便往秦淮沿岸去寻酒肆,那诸家酒店的名字倒是别无新意,大抵沾了些诗仙的名气,要么是太白,要么是李白,集大成者叫个李太白。赵申瞥了一眼,暗想道,“都不如从前清溪坊那花家酒楼别致。”既是一般庸俗,他也无心挑拣,随便进了一家。
那酒保很是热情,把赵申迎入店中,待其入座后,便询问起用何饮食。赵申独自一人,随便点了一道热菜,一道冷盘,糊弄了事,又把新买的鲜果交给酒保整顿下酒,至于酒水,他琢磨片刻,忽而怀念起河东的葡萄酒了,恰好店中也有,便就此定下了。
少时酒菜齐备,赵申自斟自饮顿觉无趣,于是怅然而叹,又举目四顾。只见临窗一张桌前坐着四个人,其中除了一位身着青色襕衫、相貌俊美的少年郎外,其余三人都是劲装大汉,模样也相似。那一桌也刚开宴,只见那少年站起身来,向众人敬酒,说道,“在下风问柳,初到金陵,幸而得以相识诸位前辈,喜不自胜,聊备酒菜款待一场,不成敬意,还望诸位畅饮无拘。”
众人端杯笑道,“风公子青春年少,却练就一身好武艺,我等只恨相识太晚!”风问柳赧然笑道,“小子无知,昨日错把诸位当作歹人,冒然动武,见笑见笑。”众人听罢,哄然大笑,待饮过一杯后,又听一个大汉说道,“昨日郊外,我等见那妇人遭遇一群无赖调戏,忍不住要管上一管,待把那伙无赖料理了,妇人受了惊吓只顾啼哭,我等劝止不住,风公子路过时见此情形,也难怪你要误会。”
风问柳说道,“怪我鲁莽,不曾过问。”另一个大汉笑道,“也怪我等凶神恶煞一般模样,不似风公子英俊。那妇人见了风公子后,便不哭了,哈哈。”众人听他这般说,又哄笑不止,风问柳却羞红了脸,只顾着敬酒,而后又问那三人说道,“我与诸位前辈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可至今还不知诸位名号呢。”
那三个大汉饮了酒后,便依次自报家门,一个说道,“在下卢彦文。”另一个说道,“在下卢彦武。”还有一个说道,“在下卢彦平。”风问柳听罢,拱手说道,“久仰久仰,原来是江州卢家三雄。”卢彦文笑道,“咱们三兄弟在江湖混了十几年,名声不显,难为风公子竟也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