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没有异议,于是当天入夜,大惠营的将士押着路行善,金明微同东临,两行人走进了金桂县的郊区树林。
已是子时,月明当空,黑黢黢的林子仿佛是通往地狱的大门,蟋蟀的叫声和脚底板树叶的摩擦声,格外敏感的刺激着人类的耳膜。
大惠营的将士举着火折子,映亮方圆半丈,金明微两人也提着灯笼,看着光圈里人的剪影奇形怪状,就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鬼影。
两行人到达山沟边,一边是林子,一边是悬崖峭壁,灯笼往下一照深不见底,隐约有被吵醒的野兽的嘶吼。
“人交给你了,我们在附近放哨,你弄完了叫我们,我们只要最后确认是本人被抛尸山谷就行了。”将士选好地点,将路行善交给金明微,就招呼同伴去旁边打牌了。
不一会儿,那厢就想起了杠上花五魁首的喝彩,原地两盏灯笼橘光摇曳,映出带着枷锁的路行善,满脸的烧伤看上去无比狰狞。
哪里还是记忆里活生生烧死四十三个孩子,却嫌弃飞灰脏了自己靴子的官老爷。
“金大姑娘,总算到这一天了。”路行善虚弱的撑开眼皮,坦然的看向金明微。
“私刑?”金明微瞥了眼他浑身的伤痕,挑了挑眉梢,她并不是同情路行善,只是单纯的想嘲讽吴国的刑罚系统。
路行善苦笑着脱了鞋,让金明微看自己的脚板,脚板已经生脓,黑红的腐肉,像是被逼走过烙铁路,而留下的开始败坏的伤痕。
更别说这种伤在脚底,每天走路都是在走刀尖的折磨。
“官场中人但凡落马,有得是公报私仇,落井下石。”路行善意味深长道,“呵,所以当官的越是手握权势,就越是恐惧失去权势。就像一群人在爬悬崖,如果你哪一步运气不好,踩到了危石,就算你自己没掉下去,你身边的人也会出手把你推下去,因为只有你下去,你的食物和水,才能被他们瓜分。”
金明微心念闪动,感觉这句话,是路行善又在教她了。
并且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她扳倒另一位官吏的利器,都是后话了。
“想来打我入狱起,你就教了我许多官场的道理,狗屁的聊天,你就是故意的。”金明微目光灼灼的盯着路行善,“……为什么?”
“我曾经是先生,教书育人的先生。”路行善忍受不了脚板的剧痛,干脆在林地上躺了下来,仰头看向中天朦胧的月亮,语调泅上了一丝惘然。
“你?”金明微上扬语调,讽刺意浓。
路行善坦然道:“我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中了乡试后就在村里开了私塾,教点街坊邻居的孩子补贴家用。开始还收了二十几个,后来人越来越少,就算孩子们自己想读,都被家长拿着藤条打回去了,因为家长说我不会教书,教什么经史子集,忠君报国?要教就该教如何敬酒,如何吃席,如何给科举的考官送礼,如何以更便宜的价格捐官,说谁谁学了这些的,都被某位大人收作义子了,我的学生还在学把字写好。”
金明微沉默,听了下去。
“再后来,私塾就剩了一个学生,还是一个小乞儿。我不想收他的束脩,他却坚持要给我,那都是他行乞攒下来的。”路行善的笑意变得温柔,“记得他每次进学堂前,都会先去附近水沟,把浑身洗得干干净净,买不起笔墨纸砚,就用树枝沾了水在黄泥上写,衣服比谁都破,膝盖却比谁都硬。”
“后来呢?”旁边的东临插话进来,好像很感兴趣。
金明微异样的看他一眼,这话问得,他认识这个学生不成。
“参加科举去了。”路行善的眼神变得黯淡,失神落魄道,“……从此,杳无音信。我记得那天,我借了邻居家最好的衣服,站在村口送他,祝他金榜题名,前程似锦。那时我亦是期盼和骄傲的吧,唯一的学生如果出头了,我作为先生,也此生无憾了。”
顿了顿,路行善凄惨的挤出一声自嘲:“再遇到他,是我去马喜忠的宅里送礼,看见他从马喜忠的寝居里出来,满是青紫痕迹的手里攥着一张菜方,依稀辨得是八和齑。他当时只顾着匆忙逃离,脸都不敢抬,故没看见我,但我却认出他了……再后来,他就成了官场里的新秀。”
“八和齑?是金齑玉鲙吧。”东临莫名其妙的嗤笑了声。
金明微以为东临这是在为自己解惑,并没多想,金齑玉鲙极其名贵,普通百姓和官吏估计见都没见过,但上辈子的她嫁给霍如渊后,身为羽林卫指挥使夫人,倒也吃过。
路行善浮现出露出悲凉的释然:“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村里的家长说得对,是我,不会教书。”
马喜忠?金明微觉得名字耳熟,好像是阉人,许器处斩当天,听牢里说就是他作为监斩官,被上面派到汴都来的。
“所以,回到我最初的问题:为什么要教我官场的道理。”金明微不为所动,取出了带来的小刀,杀机酝酿。
或许曾经的路行善,是好人,但罪就是罪,四十三条命,谁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又该死?
路行善深深的盯着金明微,颤抖的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慢慢红了眼眶:“这辈子,我是一个失败的先生,但是最后,我为吴国的官场,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