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待遇,别说生反心了,人心,都能在度日如年四字里给磨平了。
没过多久,牢头送来了一半烧鹅,旁边还堆着明显是另一半烧鹅的皮。
皮被东临歪歪扭扭的摆成了两个字,过于写意,金明微一时没猜出来。
金明微认认真真的吃完这一半烧鹅,再抬眸时,她向来收碗筷的牢头说了句:“下次皮要再烧脆点。”
“下次?还没清楚自己的处境呢,又吓傻一个?”牢头嫌弃的摇摇头,懒得搭理她。
牢门的铁锁重新被关上,金明微感到力气和勇气都回来了,她要了张自己的罪状檄文,看着上面宣判的三罪,大脑冷静又迅速的运转起来。
一罪:金氏在严记膏药铺,采买特制膏药,书写加密纸条,向党羽传递消息。有百姓揭发,确实看到金氏用膏药涂抹纸条,并鬼鬼祟祟扔到河里。
且不管前半部分颠倒黑白,她确实用膏药涂抹纸条了,并扔到了河里,就算她的目的不是传递消息,但客观行为已经坐实,百姓的证词就会被路行善利用。
二罪:东窗事发后,金氏率领郑氏等人,欲杀严神手灭口,销毁膏药。不成,金氏杀郑氏等人,独自逃脱,仵作证实郑氏等人伤口,确实出自金氏。
郑氏已死,这一罪也是百口难辩,况且她杀郑氏的客观行为已经坐实,除非周锦绦站出来指认郑氏,但不到万不得已,金明微并不想让周锦绦出面。
回忆可怕,舆论可怕,任何一个都能再次杀死周锦绦,金明微想把这个选择权,留给周锦绦自己。
一罪和二罪,对金明微最有利的证人,其实是严神手,只要严神手翻了一罪和二罪,整桩案子都能翻。
但是金明微能想到这点,路行善会想不到?
某个回忆里的片段被揪出,突然无比清晰,逐渐放大,让金明微看到自己错过的细节,时至今日,悔之晚矣。
“呵,是我技不如人。”金明微苦涩的笑笑,官场水深,得先扎几个猛子,呛几口水。
但好在她明白得不算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路行善递过来的,或许是杀他自己的刀呢?
金明微眼眸点亮,目光重新投向状纸,三罪是她听闻郡守已查到关押地点,提前一步,放火灭口,共计性命四十三,葬身火海。有百姓证实,确实看到她提前埋伏在起火地点,并从火里走出,未及逃脱,被郡守所擒。
什么提前埋伏,从火里走出,就算金明微的目的是救人,但客观行为已经坐实,现场证人又都魂归地府,百姓的证词还是会被路行善利用。
换句话说,这三罪,除非严神手或周锦绦出面,金明微很难凭自己,去证明自己“无罪”——
除非,证明路行善“有罪”。
郡守,掌管一郡生杀,地方最高长官,难道一个庶民,能证明他有罪?
这就是翻案最大的难点。
“民斗不过官么……”金明微呢喃,太阳穴生痛起来,总觉得重活一世,好像更难了?
这时,牢狱里传来脚步声,牢门的铁锁再次被打开,牢头点头哈腰的迎了两人进来,然后自己知趣的退下,不打扰里面说话了。
金明微意料之中的,看向为首的官吏,路行善,而他身旁的,应该是他的心腹了。
“严神手。”金明微略过路行善,盯紧那心腹,一字一顿。
“金大姑娘,不要怨我。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是不忍心的。”严神手嘿嘿一笑。
路行善并不觉得金明微忽视她,反而来了兴趣:“听说金大姑娘聪明,莫非已经猜到了?”
严神手给路行善搬了把圈椅进来,路行善坐下,像在茶馆听书,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我为什么要和你聊天?”金明微挑眉。
路行善很惊讶的样子:“因为你输了,这个答案就够了。再说我聊天高兴了,说不定能让你留封遗书?”
金明微心念转动,果断做出决定:“成交。既然是聊天,不如我开个头?阿宝他们的事,是大人做的,大人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这是什么开头?难道不应该先问我吃了没?算了算了。”路行善嘿嘿的挠了挠头,“就当做是吧。我实在是缺钱啊,多个财路,来点外快,家里的儿子又不争气,日子不好过,理解理解?”
路行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在说家里做什么小本生意,赚两个辛苦钱一样,可是他做的是贩卖良民,人为致残,逼他们偷盗或行乞,最后一把火毁尸灭迹,整整四十三条人命,活活被烧死在那个炼炉里。
金明微才冷静下去的心,又滚烫起来,是炽热又疯狂的愤恨,像夜色里怒吼的风暴,撕扯着她的胸膛。
哪怕她身锁木枷脚戴铁链,浑身空气也仿佛骤然沸腾,双眸刺出的目光,光是看着路行善,就让后者心惊胆战。
金明微缓缓道:“路大人,我就想提醒你一下,那天我说几条人命,几刀来着?这不是怕你贵人多忘事嘛。”
“四十三啊?!”路行善下意识的回答。
金明微笑了,露出的牙白森森的:“真乖。”
路行善猝然按住心脏,感觉又要破碎了。